茶汤，茶艺师的“作品”
近年来，“茶艺师”行当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
茶艺师与厨师一样，于人们的生活，并非绝对必须，但好比“充饥与尚食”，“解渴与品鉴”，乃是两种不同的需求——喝茶不必一定要茶艺师冲泡，但由茶艺师料理的茶汤多少离艺术、离美好更近一些。
既然称“茶艺师”，并不单是茶馆中的服务员，那么，作为文化艺术工作者，茶艺师到底能不能像画家、演员那样，创作出有精神文化内涵的作品呢？！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然而大家常见的“茶艺表演”却并不能算是完全的茶艺师作品，在编导、舞美、配乐、服装等多个行当的合力之下，茶艺师的演绎只占全部环节的一小部分。
窃以为，真正属于茶艺师的作品，常见者有二：其一为肉眼即可观赏的“茶席”，要融入作家、设计师之素养，是茶艺师综合能力的体现；其二便是要用心眼才能品味的“茶汤”！
如果勉强把文化艺术作品分为静态与动态两大类，那么，茶席可算静态作品，而茶汤则属动态：它不能像文章、照片那样在完成之后便固着下来，又与话剧、电影不同，无法借助照片和录像保存主要元素——泡好的茶汤一旦停驻，香气、滋味都会随着温度的改变、茶多酚等内含物质与空气的接触氧化而发生改变，而相机也是无法记录下香气与滋味的。
茶汤最美好的状态稍纵即逝，无法留驻！只有当喝茶人品饮之时，它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作品”——这作品，与其说是水溶解了茶叶内含物质之后的饮料，不如说是茶艺师与喝茶人通过茶汤交换信息的一刹！
基于这一刹，我便觉得茶汤作品的本质既不是茶多酚与茶氨酸、也不是H2O和钙镁离子，而是一段时间——时间不能停驻、不便展示，只宜感受！
满满的茶汤
阳光明媚，让一段好听的音乐在时光中缓缓流淌，煮上山泉水，选一款佳茗，取出印心的茶器，依序冲泡：烫杯、润茶、注水、出汤、分茶……这些律则的目的，除了令一杯茶尽可能呈现出自己最佳的品质，也是为了锤炼事茶者与喝茶人的心性。
中国茶艺复兴二十余年，茶艺已经从小众到大众，从高雅到泛滥，如今已进入良莠不齐的“混乱”期——从技术层面看，“茶汤质量”便似乎成了检验一个茶艺师真伪的重要标准！
这固然是不错的！
但离开特定的考场、竞技场，回到日常生活中，对于单纯的喝茶人来说，也许，重要的从来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茶汤好喝与否并非第一要著，喝茶这件事本身，才更紧要！或许，茶，也正是因此而有了许多物质以外的内涵吧！
你听：当营养学家说，茶汤里有茶多酚、茶氨酸、维生素、矿物质元素等数百种营养元素时；艺术家却说，茶汤里有拿起与放下的艺术；社会学家则说，茶汤里有各地区的风俗、东方社会的礼仪，以及世态人情；而哲学家也说，茶汤里有世间万物运转的规律，有关于生命的宝贵启示……一杯茶汤，对很多人来说，不仅是饮料，还是某种理念、某种信仰——它满满地包容着一切！
我倒了一杯茶给自己，那茶汤映着阳光，泛起粼粼的波，满满的，像时光的河流！
空空的茶汤
有科学家说：这世上没有物质，唯有能量，所有的物质都是能量的不同形式的聚合——人间富贵，是空的！生老病死，是空的！爱憎亲疏，是空的！茶汤美恶，也是空的！！
这里的“空”，说的是具体形式的无常，指其变化性、不恒定性。
但“空”也可以指能量的原始混沌，所谓“无中生有”，这世界本来是没有的，连我们和其他所有的生物都是没有的，后来没有和没有相遇，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生成了一些所谓“有”的东西，这些东西又互相作用，于是有了更多的“有”！
但这些“有”还必须依赖着时间——万物如果失去了时间，就又变成空空的了！
茶汤作品的本质是时间，我手中的这杯茶汤也必须藉由某一段时间存在——而时间,它看不见也摸不着，原本，也是空空的！
以上这些关于“满与空”、“有和无”的思考，不知道曾经出现在多少人的脑中——事实上，佛、道、儒各家历来便有借茶修行的传统，许多先贤由茶悟道。
当然，悟道的“悟”是吾心，道若在心外求索，怕也是徒劳的！王阳明说：一切唯心造——喝过茶汤后的了悟，不从茶汤中来，还在悟者自身！
故而，我从茶里悟得的，或者只是我自己的灵魂在茶汤里的印照吧——我感到了茶的清净和自在，也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原本就是清净和自在的！
如此，一切都是本来就有的，那茶汤里，竟空空的，了无一物了！
再看手中这杯溶解着各种世界观、包含着物质与精神的茶汤时，那里面，除了照见的似悟还迷的我，竟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
【摘自《吃茶去》杂志2021年12月刊（总第74期）；作者：姚建静，系浦东沐春社社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