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写过一些禅宗与茶相关的人物,写着写着,不觉想到了陆羽在《茶经·七之事》列举出四十三位茶事人物之一的佛教人物:单道开。
目前,在所有茶文化书籍资料中,最早关于佛教与茶相关的文字记载,都指向了东晋时期僧人单道开,指向了他在邺城(今河北临漳)常饮“荼苏”而不食人间烟火的事实——单道开在昭德寺“日服镇守药数丸,其药有松密薑姜桂伏苓之气,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
看来,能被陆羽请到《茶经》里叙述的人物,说明其嗜茶的“分量”绝对不低。关于单道开在佛门寺院饮茶之事,《晋书·艺术传》《高僧传》以及《临漳县志》均有记载。
当然,有关佛教僧人最早饮茶之事不一定就是单道开常饮“荼苏”所为,但唯一作为正史记载的文字且能流传下来的确是单道开的这杯“荼苏”茶了。至于这“荼苏”是不是属于今天的茶科类,或是“荼苏”作为苦菜类,或是“荼苏”作为木犀科流苏树属的植物“流苏”茶饮已经很难考证,但我认为茶圣陆羽既然把僧人单道开饮用“荼苏”之事放在《茶经》里说,自然有其道理所在,也容易激起后人的共鸣和对茶的联想。
单道开是一位神异人物,他的“档案材料”是这样的:单道开,东晋时期僧,俗姓孟,甘肃敦煌人。少怀隐遁之志,诵经佛经四十余万言。山居行道,不食谷物,仅食柏实、松脂、细石子等物,不畏寒暑,昼夜不卧。一日能行七百里。后赵石虎建武十二年(346),入邺城(河北),居临漳照德寺。其时向往仙道者,多往请益,师都不答。石虎死后,国乱,于晋穆帝升平三年(359),率徒南渡入建康(南京),后至南海罗浮山,独处茅茨。寿百余岁,然其生卒年不详。
以上只是单道开简单的“档案材料”。但《晋书》和《高僧传》描写的较为详细。现把单道开的神异事迹大致归纳如下:
单道开穿着一身粗劣布衣(《百喻经》有“粗弊衣褐”之说),而别人赠与丝绸缎料之类的衣服却从不收受。单道开不畏寒暑,昼夜不卧,常以服用细而硬的食物(类似细石子形状食物,也有作干乳块状食物和药石)充饥。每日只吃一顿,且有多有少。喜欢过着山中隐居生活,每每遭遇山神或树神的戏弄,他也毫不惧色。后赵皇帝石虎(为十六国后赵第三位皇帝,称帝后把后赵都城从襄国迁至邺城,是历史上首位在邺城称帝者,史称太祖,又名石季龙)时代,单道开从西平出发,日行脚七百里路。《晋书》所言:“从西平来,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弥年十四,行亦及之。”说的是在单道开行进途中还有一位年仅十四岁小沙弥随他一路风尘。但《高僧传》记载:“从西平来,一日行七百里。至南安度一童子为沙弥,年十四,禀受教法能及开。”也就是说单道开到了南安,是在途中收下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徒弟成为佛门弟子。《高僧传》所说与《晋书》所记有所出入。
单道开经山东泰州到邺城。后赵皇帝石虎让当时在邺城修行的西域高僧、佛门巨匠佛图澄亲自接待并问之来意,未曾想单道开始终不说话。《晋书·艺术传》说:“初止邺城西沙门法綝祠中,后徙临漳昭德寺。于房内造重阁,高八九尺,于上编管为禅室,常坐其中。季龙资给甚厚,道开皆以施人。人或来谘问者,道开都不答。”单道开先在邺城西边的沙门法綝祠中暂住习佛,后转到昭德寺修行佛法。并在室内用坚韧植物编织改造佛堂,堂内安置高八、九尺佛像,视作禅室,常在其中打坐禅修。石虎供养单道开物品丰厚,但均被单道开施舍于穷苦百姓。有人来参问,单道开始终不作回答。
在昭德寺,单道开每天基本不吃食物,惟以每天服用松蜜、姜桂、伏苓等植物混制而成的药丸一起食用,有时饮用一到二升的“荼苏”(茶)作为修行媒介。单道开为何要喝“荼苏”?对了,单道开认为荼苏(茶)能明目治疗眼疾,故有许多人饮用其药丸和荼苏后治愈好眼病。这不,《临漳县志》在“佛教篇”介绍佛教人物单道开时亦有同样记载:“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服者皆验,行动状若有神。”据《高僧传》记载:“开能救眼疾,时秦公石韬就开治目。着药小痛韬甚惮之,而终得其效。”说明单道开还为石虎之子石涛治疗了眼疾。《晋书》所记:“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疗者颇验。视其行动,状若有神。”单道开饮用这种“茶”后,行动自如敏捷,炯炯有神。看来这“荼苏”与“松密薑姜桂伏苓之气”配伍同饮好处多多。单道开是荼苏(茶)的知音,他明白这茶的药用价值,而且要加松脂、生薑(姜)、桂皮等混饮,方能最具功效。
佛门大家佛图澄对单道开这样评价道:“此道人业力非凡,能心观国家兴衰,若单道开离开昭德寺,国家当有大乱”。佛图澄在感叹单道开这样的人才难得同时,也暗喻单道开非寻常可比。果然,及至石虎在位末年,单道开南下许昌后,邺城兵乱不断。其实,不论佛图澄,还是单道开,都是被人贴上了神异化的标签。
到了穆帝司马聃在位时的升平三年(公元359年),单道开先到京师(南京),后到南海,选择入驻佛教寺院密集的罗浮山中,他独处茅庐,隐居山野,性情高洁,超然于物外,潜心修佛,活到百余岁,最后圆寂于自己山舍之中。后弟子把其尸身置入石棺,移入石室中。若干年后,南海太守陈郡袁宏,携其弟颖叔,以及佛门僧人支法防一同登上罗浮山石洞口时,看见单道开的躯体竟然犹如活着一般,而且祭供台上香火、茶具仍摆在那里,不得不赞叹道:“法师业行殊群,正当如蝉蜕耳。”此言道出了单道开法师业力深厚、超群,犹如蝉蜕壳后,重又获新生乘愿再来。
顺便说句题外话,只因单道开是一位神异化的人物,而且只饮茶苏等植物而不食人间烟火,有一种超然于形骸之外的精神力量,故被列入了道教史料《正统道藏洞神部谱箓类·玄品录》一书,所以往往会被人误认为道士。其实,单道开是一位实实在在的佛教人物,他的名字更多的出现在《梁高僧传》《法师传》《众僧传》《名僧传》《萨婆多部传》《法显传》《法显行传》等佛教经典书籍中。况且,我在拙作《陆羽《茶经》中的三位佛教人物茶事考》一文中专门做了详尽考证——试想,倘若是道士,岂不无法与年少皈依佛门、并在敦煌诵读佛经四十余万言的单道开对号入座,更别说单道开在南安收下十四岁的徒弟却称呼为佛门“沙弥”。从单道开选择当时北方佛教中心邺城修行,一直到由鼎鼎大名的佛教人物佛图澄亲自接待;从单道开在邺城挂单入住佛门“沙门法綝祠”到他移步佛门昭德寺礼佛,从单道开到南海归宿在佛教寺院密集之地——拥有“九观、十八寺、三十二庵”(有50座佛门寺院)的罗浮山,到南海太守称之为“法师”……种种迹象表明,归结到根本上,单道开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佛教人物,而且是一位极为爱饮茶的佛教人物。这也难怪茶圣陆羽要把单道开请进《茶经》的理由。
由此,僧人单道开在邺城临漳昭德寺以茶(荼苏)礼佛之先例,开启了中国僧人把茶(荼苏)和佛门相合的大门,为后世“佛茶文化”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摘自2021年第3期(总第154期)《上海茶业》杂志;2021年12月(总第74期)《吃茶去》杂志。作者:舒曼】
舒曼,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学术委员,中华文化促进会万里茶道协作体副主席,华侨茶业发展研究基金会顾问,国务院参事室华鼎国学研究基金会国茶专家委员会委员,湖北大学万里茶道研究院专家委员会委员,宁波东亚茶文化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河北省茶文化学会常务副会长,河北省禅茶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吃茶去》杂志总编,首届世界和谐茶会、中国世博茶仙子、中国世博茶寿星总策划兼总执行人。
著有散文集《缘起茶香》《吃茶去》《舒曼茶文化集》《舒曼茶文化续集》;编著《禅茶一味》学术文集。发表禅茶文化研究学术论文几十篇,茶类文章近千篇。
曾在2007年11月与2018年9月分别在中国、韩国两地荣获“世界禅茶文化贡献奖”;2010年荣获“新中国60年茶事功勋奖”;2021年8月26日,在第二届“中华茶人榜样”公益推选活动荣获“中华茶文化传播优秀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