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茶暖花浅之时,受朋友之邀,参加一场申时茶会。
一进茶庄门,扑鼻而来的是花香、茶香,而我还感到一种幽秘的禅香。大抵是这种安静,使心进入了禅定的境界,随即放松了下来,不由得喃喃道:沉醉不知归路。我是醉了,好似刚刚离开身后的俗世,一脚踏入桃花源的门槛。豁然开朗,怡然自乐。
古人将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至五点。此时饮茶补水是对肺经、膀胱经等人身命脉最好的保养。申时与五行中阳金相应,身体需要充足的水分参与运化,是全天最佳喝茶排毒时间,就让身心全全然放松下来,安安静静的喝一场茶,品味唇齿之间留有的草木之香,放慢脚步,和自己的灵魂谈一谈。
我们中国人一直在讲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茶道是自然之道,又何尝不是人道。
“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屋子里素朴清心,幽韵别致。古色古香的设计布置,灯笼珠帘,雅趣摆件,木雕的茶台,那些紫砂的茶具,青瓷白瓷的杯子,彷佛在一一诉说中国茶文化渊源而来的耀眼辉煌。是啊,它们经历了反复雕琢、冶炼,成为承载之器,要反映出茶的品性,要凸显出主人的品味,实属不易。比如茶杯出窑,坯质疏则传热不均,色泽暗使茶汤太淡。色彩需缤纷,造型有特异,才能成为饮茶器皿的物什,甚至珍品。而茶叶亦是经历了风吹雨打,零落成泥,最后才能入口咀香。茶人的辛苦自不用说了。
这所有的一切,各自有各自的历劫,然后共赴一场相逢之约,成为茶文化部分中的完美结合。它们随着历史流淌至眼前,我感动于这天作之合的生命组合体。冥冥之中,好似一场巧妙的命运安排。
茶谚云:“万物长。惊蛰过,茶脱壳。”此时,惊蛰刚过,万物复苏,春茶积攒了一冬的力量,蓄势待发,破芽,新生。而我们亦必得重新生长。春主木,阳气上升,木主肝,我们亦顺应自然,学会疏泄肝气,不能意气用事,令我们的精神、心灵如春天一样焕发生机,健康向上。
壶中煮水正沸。人生如茶叶,浮荡而后沉淀。
春水煎茶,是一个诗意的画面。且我觉得,他们彼此之间都是前世的情缘。情之为物,正若上善之水,虚幻未形,万化千变。由情而思,因思以求,人之常也。人之情若是,茶又何如? 水茶之情,相濡以沫。茶丰水之体,水蕴茶之气。一杯入喉,漾漾掠过最初的苦涩,豆蔻青春,流年似水。苦涩洇洇而去,温润生甘。和合相生,清香云片。人生如茶,回忆如是。活着,是从计较走向坦然的过程。天道人道,终归横平。
朋友为我斟的是普洱,茶水入茶杯,一注胭脂娇羞透,温润如女子的柔情。而茶杯,以博大的胸襟将水抱于怀中,予其归宿,护其安稳,屹立的是男子的承担。水与茶,茶水与茶杯。皆一生一熟,一生一世的侣。君心我心,共饮一水,人间此情,莫负如此了。
不曾想,在忙碌疲惫的世事里,还能遇此雅趣雅集,欢喜幸甚。好似尘世抛给我一片寂静,从天而降的一盏温暖时光。
茶会是中国人的机缘。喝茶是中国人的福报。
茶会开始。落座。桌子上是精致的花朵、茶具、茶点。赏心悦目。有俄罗斯客人至。
开场是国学手语舞蹈《礼》,谦润端庄,柔和温婉,以明礼仪,以做欢迎。而后我们正襟危坐,双眼轻闭,跟随着主持人口中的《七碗茶歌》与舒缓的音乐旋律,啜饮着15年老白茶熬煮的茶汤,让茶与身心对话。
《七碗茶歌》是申时茶的渊源,唐朝卢仝所作,是《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最精彩的部分,品味茶香,妙趣无穷。
一碗喉吻润。茶香蕴含于口腔及喉咙其间,消散里面的浊气杂气。有薄荷通透之清凉,但不似那般辛辣浓烈,而是淡雅的宁静致远。
二碗破孤闷。随即感觉身心放松下来,感受茶与人的合一。这世间步履匆忙,身上肩上心上,都背负了太多沉重。为了一些虚妄事或求不得的欲望而迷失了本我。我们有时真的需要素履以往,并让脚步慢下来,等一等灵魂。
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感受茶汤在体内加速血液循环,参与肠胃道的运化,带走肠胃内多于物质,别是一翻滋味洗清身,为我们的身体做减法,荡涤魂灵。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身体已经开始发热,毛孔渐渐被打开,微微发汗,茶气从体内尽显而散。遥想陆羽的《茶经》,茶的一生要经历那么多劫难才能呈现在我们眼前,再说煮茶,就要经历炙茶碾茶、宜火薪炭、汤花之育、坐客数碗等才能让我们乘热速饮,再说饮茶者,只有排除克服饮茶所有的“九难”,才能领略茶饮的奥妙真谛。大抵,茶的苦涩是因为经历的苦难太多,但最后终究获得的是沁心透脾,唇齿回甘。人生如茶,只会苦一阵子,不会苦一辈子。而这苦过去后,就是甘甜,就是生命的滋润。
五碗肌骨清。气走百骸,茶汤游走于经络通达,在体内达到阴阳平衡,身心愉悦畅快,笑容会不自觉浮现于面庞之上。万物皆是阴阳,你在阴阳里,亦是阴阳。
六碗通仙灵。茶汤达到身体的五脏六腑,肝肾得到滋养,耳聪目明,觉得眼睛发亮,神清气爽。手心有热量,能向周围人传递而去,亦能感受他人带来的热能量。大道周流,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世界是个能量场。每一个做好自己,这正向的良善的力量就流转不息。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脚底涌泉穴也温热了,身体通透轻盈、内心杂念尽消,这是达到喝茶的最高境界。
好似做了一场心灵spa,一场瑜伽冥想,身体由意识牵引,意识又消解于身体之中,而以一杯茶为媒介,协调、平衡肉身与心灵,又如桥梁,通往灵魂的深处,达到自在的彼岸。
七碗茶后,喝的我们通透微汗,观心自在,吐浊纳清,清除杂念,令血脉新生。每个人的脸都滋润光滑,明艳动人起来。俄罗斯客人的嘴角都挂着满满的幸福,通过翻译,他们说凝视着茶艺师优雅娴熟的手法,品尝着申时茶,感受到了中国茶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独特魅力,让人啧啧称奇。
申时茶,是平缓情绪,是修行;是健康之道,是养生。精神境界与肌体之理达到完美平衡。我感到难得的放松。这是一场以茶为媒,共叙友情的盛筵,无论是故人的友情,还是中俄的友情,在一碗茶的面前,人人平等。
有人说茶的味道,先是苦,苦者清降,隐经纶世务之扰,尔虞我诈之忿;再是涩,涩者收敛,消鸢飞戾天之心,飞黄腾达之欲;后是甘,甘者和缓,弛剑拔弩张之争,不进则退之忧。
“茶本平常,相宜精行俭德之人”。陆羽将茶性与君子之性相提并论,提升了茶的文化内涵,实在是很妥帖。
茶,南方之嘉木。名山名水,孕育了万千繁华的茶种类,根据不同民俗风俗,又形成了不同地域的茶文化。茶,是大自然予人类的恩赐。饮茶益人。修身养性。水至柔之性,生大智慧,好水煮茶,静品香茗,妙趣无穷。
一叶茶,就浮沉一个宇宙。
经典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是我们守护的根,是我们传承的血脉基因,亦是我们弘扬于世界的骄傲,利益众生的品格。唯中国人有此缘分。唯中国人有此使命。
我爱这一片故土,爱这故土的人,爱这故土上生根发芽的情怀。感动于那些为了传承中华文化而做着不懈努力的人,坚守与弘扬,是大自在,是大艰难,是大悲悯。如茶,人生草木间,是自然的一部分,他们是人间的天使,与尘世有着相牵绊的情怀,唯有清香如故,倾心如故。
在繁忙疲惫、欲壑难填的日子里,请记得把心灵还给自己,打望灵魂的归途,人境相生,勿迷失本性。去品茶吧,一步一修行,去热爱吧,草木皆有情,去更好的为普罗大众服务,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你会发现,家国天下,人世相逢,皆是自然而然的福缘。
【摘自2020年12月《吃茶去》杂志(总第73期);作者:郭 婷(黑龙江鹤岗),作者系年轻诗人、作家、评论工作者。著有小说《月落江湖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