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杂志)茶字拆开,就是人在草木中。人若能经常与草木为伍,朝夕相处,那该多好哇!我的名字里不仅有木,而且是一双,黄也可看成草字头,加上我这人,就与茶融为一体,与茶有了瓜葛,与茶相依为命,与茶扯上了葛麻藤亲戚。
从老屋的左边上坎,再左行几百米,就是一个不大的茶园。说茶园是里面有几十蔸茶树,余皆为杉树、腊梅、白杨、青檀、棕榈及荆棘藤蔓。正因为无人管理,就是共有,谁都可以是主人,先下手为强,后来者也可分一勺羹。一年秋天,供销社收购茶籽,我独自一人在茶树下待了半天。叶片已经老了,深绿如墨,只有顶端稍稍掐的动,不施粉黛,不着铅华,清雅脱俗,隔绝红尘,其身独善。茶籽黑如墨疙瘩,亮如童睛,不时掉下一滴露珠在嘴边,咂叭咂叭,隐隐有一丝半缕的茶味儿。有茶树相伴,那种静仿佛到了骨髓,入了心田,自己的脉搏和心跳都能听见。那种凉意,清清爽爽,所有的毛孔都喜悦,所有的皮肤都受活。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就该是茶字的一部分,离了我仅剩草木,茶就不成其为茶了。不能太上,也不要太下,茶之间最好。
在收获半篮茶籽的同时,还采摘了半斤水叶子秋茶,叫母亲当即炒熟焙干,在老屋的一棵柑子树下,一个人沏了一壶,真正的大脚片,像赤脚大仙,边喝边左顾右盼,胡思乱想。我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觉得这茶神通广大着呢,上接云天,下接地气,我只不过是中间的一个节点。这个时候就是醉汉,口出狂言:草鞋垭的草就是天,草鞋垭的木就是地,山水之中,天地之间,唯吾独尊!哈哈,自己终于了不起了一回,不仅要谢天谢地,还能谈天说地,更要顶天立地。人不能太狂,一狂准没有好事,在铺了稻草的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也就从这时起,我懂得人应向茶学习,知道敬畏一些植物。
后来读了一些书,长了一些见识,知道茶不仅能因人而异,还能因境而异,就像一句歌词唱的那样,“照到哪里哪里亮”。
友情三分,二分机缘,佐一个泥壶,撮上等好茶、净水,加上安详、雅乐、笑语、旧谊,茶之真味和盘托出,原形毕露。禅字左边是示,右边为单,表示一个人喝茶就能喝出禅意。所谓禅茶一味,就是一个人喝有味,两个人喝有劲,三个人喝有慧。这慧就是慧根,慧眼,慧心。还有,三人喝,我又可为“之间”也。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虽然放在最末一位,但在我的老家,见了客人第一句话就是“进屋喝茶”。这就是说,茶是见面礼,茶是友情水,茶是第一要务,是上了档次拿得出手的雅货。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每天有茶喝,俗念就会少一些。若能遇上故友新知,饭后沏上一壶茶,大家喝得尽情,谈得尽兴,悠悠茶香,绵绵往事,从人生聚散无常的感叹中得到某种慰藉,就是享了天福,得到了大自在。
壶水,一碗茶,看似简单,实际后味无穷。独坐窗前,静静思考,不知不觉间茶杯见了底,舌尖留香,味蕾绽开,似乎这茶没在胃里,而是被大脑吸收,转为灵性的升华,于是文思泉涌,梦笔生花。
在我看来,酒是热烈的,豪迈的,酒壮英雄胆,越喝越让人热血沸腾。咖啡是深沉的,理性的,越喝人越清醒,越喝人越彬彬有礼。而茶则是灵性的,清远的,淡泊的,内敛的,越喝人就越有魏晋之风、清峻之气。
粗茶淡饭,幸福无边,容易满足就是天堂。人生的滋味,如同饮茶,时间长了才能领悟个中真味。人会变老,心会变态,世界会变得难以捉摸,唯有这“茶”不变,正如欧阳修所言:“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饮茶。”
成大事不在于力量的大小,而在于能坚持多久。在茶之间,如同在山水之间,古人有千载儒释道、万古山水茶一说,可见只要居中,就能持久,就会有所修为。茶是有生命的液体,是有感情的饮品,是有故事的朋友。一匹茶叶藏世界,半壶香茗悟人生。
看山,要先察其势。观水,必先睹其气。品茶,得先闻其香。
茶事成旧谊,只有香如故。
清净能无为,雅量可齐观。
【摘自2015年第4期《吃茶去》杂志;作者:黄开林(陕西岚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