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杂志)周日的黄昏,在阳台前摆开简单的茶具,我要为自己沏一杯琥珀色的普洱茶。
南国的秋,须得过了霜降,才显出点凉的意思来。这时会蓦然发觉,风是从西边过来的。空气的流动,只是改变了一个角度,就改变了地球的季节。虽然没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景况,但阳台上的植物,红,瘦得没了,绿,也不再肥了。春节时买回来的一盆玫瑰,它鲜艳欲滴的黄花,曾经从清明到立秋,开了谢,谢了又开。如今,只有枝上的尖刺,挺在风中依然拒人千里之外。
我得为这些植物整理一下,至少给它们浇浇水。为了明年开春的苏醒,不能不替它们做点无近功可言的事。我们很多时候,不停地忙这忙那,其实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但那些琐琐碎碎的劳作,一定隐含着某种希冀,不然是不会让人乐此不疲的。
不过,我得先喝口茶。
近半年来,我几乎每天都要沏茶,但大多是为客人或朋友沏的。我会在沏茶的过程中与他们说东道西,胡扯南北。渐渐地我把沏茶的手势练得有点人模狗样了。当我为自己沏茶的时候,同样做得到人模狗样的。我会慢条斯理地洗壶,烫杯,泡茶,把第一道茶滤过之后注入公道杯,然后分茶。尽管今天要分的茶只有我自己一个杯子,但我每做一个动作,都怀着一种虔诚。我觉得对茶的虔诚,也是对生命对人生的虔诚。
端起第一道茶,习惯地闻闻它的陈香。普洱茶以陈香著称,怎样去描写它的陈香呢?先人与当今的茶大师们有过很多著述,我最欣赏的是用“暗香浮动月黄昏”去形容。是的,普洱茶的香很暗,暗得须用心去搜索。其实,这也是在搜索岁月烙在普洱茶里的印记。
岁月的印记会烙于万物。阳台上有棵攀爬的植物西番莲。盛夏的时候,它几乎把棚顶遮盖得不见天日。阳光,月光穿过它时,留在地面上的,是斑斑点点的碎片。这些碎片组成的图案,会随时光的流逝而变幻。现在呢,不管是藤也好,叶也好,都只如我顶上的白发,在呼啸的西风中显得如此疏落。还有那盆栀子树,清明前开过一朵小小的白花,不到一周就谢了。之后我再等不来第二朵,就像等不来海市蜃楼般的艳遇一样。
泯一口茶,普洱陈茶的味道,已让岁月消磨了初入世时的苦涩。第一道就有甘甘甜甜的滋味。这种甘甜的滋味很淡,淡如对青春年少的遥遥回望。最能诠释人生如茶的,当属普洱。它的暗香浮动,琥珀颜色,淡如无味,无不给人一种轻拭落尘,返朴归真的启迪。岁月不管给我们留下过多少痛苦和快乐的痕迹,这些痕迹又会渐渐地让岁月抚平,冲淡。
我把花盆的荒草拔去,把棚架上的枯枝败叶扯掉,把玫瑰,栀子等花卉修剪得干净利落。这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一棵柠檬居然冒出了新鲜的嫩叶。这棵柠檬是一次郊游时,一位农人送的。搬回来也曾见过它过一段时间换一次叶。第一次换叶是在立夏,我以为没有什么植物会在立夏就脱光叶子的,它一定是死去了。我每天为它浇水有点敷衍,但几天之后,我的敷衍得到了回报。这已经是第三次换叶了,在肃杀的西风中,它再次不为外界的好恶所动。也许生命的精彩,就在于都遵循着自身的韵律,
我这一天的韵律,只在于喝喝茶,收拾一下花草。最终我坐下来端起茶杯时,一缕夕阳从远处高楼的玻璃墙幕折射过来,带着金黄色的暖意。喝了几道茶后,方发现公道杯上写着“清香”二字。心里一声轻叹,普洱茶的香,用“清”不一定尽能形容的。但在秋日的黄昏里,为自己沏一杯普洱茶,清香一定能从内心生起。
(摘自2012年第4期《吃茶去》杂志;作者: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