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杂志)在中国人的生活里,茶与酒似乎是最为普通的两物。一杯茶,一盅酒,便已涵盖了许多情趣,情调和情怀。细细品味,从茶酒二事刚好可以看到中国文人的两面:静与动,慧与情,淡然与癫狂,茶思入定与恣意汪洋,两种完全不同的物质又生发出两种不同底色的文化标记,虽说不同,却又水乳交融,相互滋养。中国品味与中国境界,于此会焉。
茶与酒,当是最为传统的中国制造。采茶制茶,用粮做酒,二者集合了自然万物的精华和灵韵:草木亦是有情,其情其感,草木之心,桑稼之灵,再与制作者合之心意,历经繁琐工艺,复加时间沉淀与发酵,最终这一道茶汤,一盏清酒,端到我们的桌子上时,有谁能够知晓这二物的来之不易和高尚珍贵之处呢?
茶酒二事,貌似不同,可其实都是采草木菁华,再加以人力与人慧,最后用时间来积淀那一点香气,那一点甘醇。这里说的时间积淀,在茶事所指,乃是除绿茶外,其他种茶得发酵过程,普洱与红茶尤是如此。而酒事所指,乃是粮食酒酿造工艺结束后的漫长的储藏阶段。用料考究的茶叶与白酒,皆能长期存放,且愈久愈珍贵。如远年的广西六堡茶可以入药,陈年凤凰单纵茶亦可通经络暖身心,陈年的老窖,所谓高度白酒,经过储藏后,已销辛辣之生气,更觉厚重。
由于二者都经过了时间的销蚀、抚慰乃至升华,古时都被视作通神之物,暨可以与神灵沟通的东西,通常作为祭品,摆放在高高的供桌之上。个人以为,所谓通神,还有一解,是饮者与自己心神相交相通的方式。用佛洛依德的语言叫做自我与本我沟通的方式。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格中最早,也是最原始的部分,是生物性的冲动和欲望的贮存库。是人出生的心理积淀物。而自我属于意识范畴。有了这种交流,所以才有茶生定慧,酒纵诗情的中国境界。
说到通神,茶酒两途便又不同了。酒的作用在于,将人平时的人生状态和情绪放大,失意得意也好,落寞欣慰也罢,饮酒之后,总是将当下的人生放大给人看,重要的是这当下的人生,在多愁善感情感丰富的文人那里,是放给自己看的。正面的情绪放大后没有什么,无非是豪情罢了,说两句大话也无伤大雅;负面的情绪一经放大,孤独啊落魄啊之类涌上心田,有时就成了放荡不羁,而在古文人那里,这种负面情绪的放大,总是变成了诗文。越放大诗文作品便越多。所以,古时文人但凡与酒有关的,几乎没有人生得意的,远到索居避世的竹林七贤,再到才情恣意的大诗人李白,贬至海南的苏轼,及至明代颠沛流离的唐寅唐伯虎和徐渭徐青藤,文人与酒的关系,总有那么一些凄凉。
而茶的作用在于,将当下人生的情绪缩小给你看。当你的心静下来,静到能够坐下来,煮上一壶水,温温茶盏,放上一道铁观音,悬壶高冲洗洗茶,最后冲上这么一碗茶,在这样的心境下,人一下子就和自己内心深处最冷静和理智的那个自我对上了话。当前的得意或失意,在这一碗茶面前,在这平静心面前,便缩小了很多,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所以说茶禅一味,脱开喝茶的本意,还是有道理的,以茶问心,以茶自省,茶的通神,便是这样的。
酒的纵情,酒的发散,茶的收敛茶的安静,这两者几乎就是中国文人的两个侧面,或者是中国文人的不同人生际遇下的反映。
有时,茶酒二事,不仅仅是通神之物,还生发出中国文人的名士之风。对于茶与酒,苏东坡是这样写的,先写酒:绮席才终,欢意犹浓,酒阑时高兴无穷。紧接着又写茶:斗嬴一水,功敌千钟,觉凉生两腋清风;又想起黄庭坚说茶:唯有一抔春草,解流连佳客;近代的学者闻一多在给学生讲课前,总是摇头晃脑的说一句:痛饮酒,熟读离骚,方为真名士!一个痛字,真乃名士也。
古人雅集,好曲水流觞,饮酒行令,又好相对而坐,对一杯春草,啜英咀华。而现在的茶与酒,却成为礼尚往来的载体,抑或喧闹人群中的点缀。人们已经不在喝酒时谈酒,喝茶时品茶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上一句: 大道不行久矣!
(摘自2012年第5期《吃茶去》杂志;作者:刘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