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生身朝泥土背朝天,悠悠南田,郁郁北地,汗水滴透了禾下土。在我的记忆里,让母亲牵情的无疑是家中的园地,尤其是家里那块小小的茶叶地。
母亲,姓张,名元妹,一个地道的客家乡村妇女,乡亲们都亲切的称其为张阿婆或张阿娘仔(叔婆、婶娘)。母亲的一生都热衷于种茶、采茶、制茶、冲茶、吃茶。可以说,母亲用她那大部的母爱和情感,都倾注在了家中的那块小茶叶地上。
母亲的茶地,在老家围龙屋的后山上,虽然茶叶地的面积不大,茶叶的产量也不高,更不是家中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却是勤劳贤慧的母亲为保证全家能吃上清香的客家茗茶,而专门耕耘的一小块家乡香茗的茶地。
家中的茶叶地,是母亲种茶、管茶的微缩生产基地,也是母亲采茶、制茶、泡茶、吃茶的重要保障基地。母亲常年累月为家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奔走着、忙碌着,就像是一根上满弦的发条从不停歇。尤其是每年的清明前后,灶膛里红红的柴草火苗,茶叶在高温下散发的阵阵热气,母亲红肿的炒茶手掌,熏得黑红的脸庞,额头沁出的滴滴汗珠……至今我仍清晰地印记在心里。所以,在母亲的心中,柴米油盐酱醋茶,虽说是开门的七件事,茶只排在第七位,但在母亲的生活中却从不排在第七位,有时甚至排在第一第二位,“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洒扫庭除中就有茶的崇高地位。且在我家里,茶早就融入到了父亲、母亲及家人的生活中了。所以,母亲在家里,就是从每天晨起后打扫庭院,挑水生火,烧水泡茶等,一天的劳动和生活就从一壶茶开始的......
在我的家乡,人们都喜欢种茶、喝茶,自然日常生活里就少不了茶。不论是田间轮耕种作,还是上山打柴割草,都可见到人们常携带着茶壶或竹茶筒之类等盛茶工具在身,以备劳作口渴时饮用。尤其是到春夏耕种,秋冬收获的农忙季节,人们从田地间劳作回来,常常是一双满是泥巴的脚还来不及清洗就急急迈入家门,直奔厅堂的饭桌上拿起大茶壶,倒上满满一碗茶水,仰头叽里咕噜的猛灌,牛饮一番,大叹口气,拍拍肚子,直呼好爽。到了冬日,山区已是寒风四起,这时节喝茶虽不如夏日那么痛快,茶水已无法长时间保温。乡村人自有办法,就用棕衣麻绳等草本植物编织出一个壶套,里面添点棉絮,再把茶壶放进里面,这样一来,茶水就可以保温一段时间,让人喝到热乎乎的茶水。我也知道在传统的乡村,只要你走进堂屋,首先见到的就是厅堂案桌上放有一把大茶壶,茶壶大多人家是陶制的,也有的是纯锡打制的,壶里通常泡上有茶,随时都可自饮或招待宾朋。若有亲朋好友或陌生人路过家门口,主人家也会非常客气地招唤一声“进来吃碗茶吧”!吃茶对于客家人来说不单是为了解渴,它也是客家人的一种生活礼仪。若是寒冬时节,你到乡村去,入屋后主人会马上拿柴草烧水,一边清洗茶壶,一边问寒问暖。稍坐一会,水开了,主人顺手把茶叶罐打开,抓一把自家种的山茶放进锡壶里,注入滚水,片刻屋里就飘着浓郁的茶香韵味,闻着,沁人清香,吃着,暖意一片。
人们都说,水为茶之母 壶为茶之父。在我家里,就有一把手工制作的精美锡茶壶,茶壶直径约30厘米,高约40厘米,呈圆桶形,约可乘约8升水,锡茶壶有专门的木桶外套,锡茶壶装在木桶里,桶上端的一侧露出锡壶嘴,可出茶水。锡茶壶虽然装茶水量较大,但保温性能较差。在夏天酷暑时节还好,能够保温约大半天,但若是冬冷天,就只能保温个把两个小时。为了让锡壶的茶保温时间延长,从事木工专业的父亲就专门做了一个家庭专用的保温茶桶,把锡茶壶放入茶桶中,茶桶内侧则用棕衣棉絮之类塞紧,以保锡壶茶水温度慢变,确保全家人随时都能喝上热茶。在春夏农忙之际,母亲每天早早就会泡一壶锡壶茶,提到田间地头供人们口渴时吃用。虽说茶壶的茶搁久了,也很容易凉,而茶凉了也就少了些茶的清香和韵味,但吃茶者还是觉得我母亲用锡茶壶泡的茶,让人吃了心里舒坦。锡茶壶的茶虽不多,人多了顶多也只能一碗半碗的,吃茶者仍说:“解渴!”
在冬闲时节,母亲也和村里的阿婆、阿婶、妯娌、阿姐、阿妹常聚在一起,悠闲惬意地围坐在厅堂里的板凳或木(竹)椅上,围在茶桌旁,不是打“布帕”,纳鞋底,缝衣衫,就是说家长里短,聊农桑事,拉家常情。母亲也总会烧上一锅热水,沏上一壶锡壶茶,并在茶香茶韵的氤氲里,锡壶茶醉人,融洽的氤氲气氛也让人醉。
久居都市的我,偶尔常也乡村老屋小住,如碰上梅雨季节,雨夜在屋里倚灯夜书,窗外万般寂静,唯有淅淅沥沥的细雨,一阵阵一声声地敲打着空寂的屋檐、门窗和石阶。不觉让我又想起孩提时在乡村围屋、厅堂、禾坪、田园、山野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情景,吟童谣,做游戏,捉笋虫,抓泥鳅,掏蜂窝,烧土窑等童真童趣的可爱,玩够了回家就倒上一大碗母亲泡在锡壶里的大碗茶,吃的是那样的解渴,这般的香甜。恍惚自己一觉初醒,早已长大成人,为生活,为事业,为发展而忙碌……
是啊!所有天下的茗茶,都有一种共通的味道,那就是浓郁的茶香韵味,但一经母亲亲手种植、制作和冲泡,便拥有了更加独特的茶香韵味了,那就是浓浓的乡韵,浓浓的母爱。也正因为有母亲的味道浸润在其中,便融入了一种娓娓质朴的乡韵与亲情。
所以,人们都说,品故乡的茗茶,尤其是品母亲种植、制作、泡制的家乡茗茶,无不充盈着家乡的光环和母亲的光辉。
【摘自2020年12月《吃茶去》杂志(总第73期);作者:赖运胜(广东潮州),作者系自由撰稿人有散文、随笔、诗歌等散见于诸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