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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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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中国一绝。

国人饮茶究于何时,尚无定论。有上古说,有西周说,有秦汉说等等,不一而足。饮茶源于中国,虽有些外来的零敲碎打的声音,论据确是不足,倒也无可辩驳,不屑辩驳的了。饮茶的溯源,更多的人还是默认唐代陆羽著的《茶经》一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这样的默许是合理的,神农氏遍尝百草,茶自是有得一尝的。更有美好的构想:神农在野外遍尝甘苦,一次又累又渴,便拾掇柴火,以釜锅煮水。神农靠在旁边一棵不知名的树下休憩。这棵树碰巧就是一棵茶树下,风吹过,几片茶树叶飘进锅中。待神农醒来,水也煮好了,一看釜锅里,水色有异,其色微黄,想要倒掉重新汲水煮,又口渴难耐,便试着喝了一口。谁知,入口生津止渴,甘甜回味,醒脑提神。神农大喜,判定它是一种好药而发现了。神农在部落里一推广,茶的香甜可口,清热解毒的功效,备受大家喜爱,饮茶便伴随着中国人的命脉一代代传袭下来。

数千年的承袭和发展,各类茶树品种次第被发现,制茶工艺日益精进,各种茶叶品类五花八门。但有一点,始终未变。那就是茶的味道,清香、回甘,一直在人们的舌尖萦绕。国人享受喝茶就不赘言。茶已经很早就从中国走向了世界。地球村的各个角落,喝茶之风盛行。那些金发的,碧眼的,黑面的,棕肤的,走进酒吧馆所,愉快地吩咐服务员:来一杯Tea(茶)。这和来一杯Coffee(咖啡),来一杯 Beer(啤酒),来一杯Coke(可乐)一样时髦且朗朗上口。

饮茶大众化了,自然孕育了一系列的选茶、种茶、采茶、制茶、烹茶、饮茶、品茶的讲究。

这些讲究多如牛毛,趣味横生。闲暇做了些粗浅了解,茶尖叫芽,叶子叫茗,喝茶又叫品茗、吃茶。茶有二十四品:人品:清、雅、简、淡;茶品:清、香、甘、淡;水品:清、活、甘、冽;火品:明、活、洁、燥;茶器品:质、朴、雅、素;茶室品:简、古、通、幽。咂了舌,仅茶品(也说茶道)一说,茶道活脱脱亦人道尔。只此一项要把它咂摸悟彻,一生也难哉。采茶分时节,清明前的茶叫明前茶,有人给取了个调皮的名字——黄毛丫头茶。谷雨前的茶叫雨前茶,亦有个让人遐想的名字——姑娘茶。至于谷雨后的雨后茶,美其名曰嫂子茶。揣摩诸多叫法,耐人寻味的成分就多了。

一次和一个文友闲聊,其说了段少女采茶的段子,说是雨前新茶初绽嫩芽,须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用唇轻含采下,放在胸口,用体温暖揉制茶。茶成后,带着少女的体香,清香无比,唤作“口唇茶”。此茶市面上没有,据说都是少女们做姑娘时费尽心力采摘收集,等着给未来夫婿享用的极品,饱含满满的爱情,难得一见。此一说着实突破了我的思维底线。听说过“猴儿茶”,此茶树生长在雁荡山的悬崖峭壁上,人无法采到,就擒养猴子,训练其攀岩采茶,故而得名。“猴儿茶”之奇,却有文史记载,是古时地方官府进献朝廷的贡茶。多少含着拍马溜须的成分。少女“口唇茶”就更奇了怪了,没人考证过,猜测会否是商家的炒作?真假有得商榷,暂时权当段子一笑。

茶的烹煮门道不一,精于此道的高手归结了一下,说是不外乎四种:煮、煎、点、泡。却是遗漏了一道:烤。

烤茶繁琐,制作工艺土得掉渣,个中高手估计就不屑了。这是个失误。烤茶一道,无论从烤茶人的眼耳手法,都是个技术活。茶成技满,更带着诚意和情愫,个中三昧,值得一究。

烤茶流行于西南地区,在汉族、白族、彝族、回族等民族中盛行千百年了。西南边陲,村村寨寨,家家户户,屋里都有火塘。火塘对于许多边陲民族来说,就是一家人的生命。姑且从一首民谣里,来窥一斑。

太阳歇歇么,

歇得尼;

月亮歇歇么,

歇得尼;

男人歇歇么,歇得尼;

女人歇歇么,歇不得。

 

女人歇下来么,

火塘就会歇掉尼,

火塘歇掉么,

一家人的生活就会歇掉尼。

 

火塘,让人们获得光明和温暖,维系着一家人的肚饱身暖。有了火塘,才有烤茶。

烤茶单从器具置备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一个茶罐,土窑烧制,精致的不多,上下稍小中间鼓,有把。罐底平,便于放置平稳。罐口分大小两个孔,小孔小而尖,便于倒茶,大孔大而圆,便于放茶叶、注水。当然,也会因地域不同,审美不同,茶罐样式不同。不过,简陋、粗糙、质朴的个性,确是烤茶罐的共性。茶罐一般不大,一茶罐的水容量,也就普通喝水的玻璃高杯一杯半左右。

烤茶一般不选茶,茶叶是精品是凡品一视同仁。就像一堆火不选人一般,只要围坐在侧,火就毫不吝惜地给你温暖和光亮。茶叶走进茶罐,变成烤茶,没有高低贵贱,却都有神奇的转化与升华。

在农家,烤茶一般或就早或就晚。早则,起床洗漱完毕,扒开昨夜捂好的火塘,添些柴火,火升起来了,就开始烤制。谓之喝早茶,有醒脑提神之功效。晚则,晚饭后收拾完毕,就着做晚饭后的余火,扒开火炭,即可烤制。谓之饭后茶,俗语说得好:饭后一杯茶,提神助消化。

烤茶是一门技巧,更是一门学问。

火塘上支上三角架,烧开一壶水。洗净茶罐,扒开柴火烧透后的火炭,撴上茶罐,把茶罐烧热。用毛巾捏住茶罐把子,端离火源。加入适量茶叶,再回火烤制。一边烤,一边颠簸、抖动茶罐,让茶叶翻滚摊开,均匀受热。烤茶人充分调动感官,闻茶味飘香的厚薄,听茶叶细细的膨胀碎响,看茶叶颜色的变化。直到把茶叶烤得舒展开来,颜色焦黄,浓香扑鼻。茶烤得不香,有涩味,或是烤过了,糊了,都是失败的,会影响茶水的口感。茶叶烤好了,电光火石间,把茶罐在火堆里摆放端正,拎起水壶,快速注入少许沸水,只听得“嗞”的一声,滚烫的茶罐、茶叶和沸水亲密接触,水泡迅速从罐底升起,刚刚装满茶罐,像涌动的珍珠一般跳动,一股茶的清香弥漫开来。这是有讲究的,注水要准,不能泼洒了,一旦泼洒,水落到火塘里,就会激起烟尘。注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水激溅出来,洇了火塘,烟灰弥漫。少了不能让激起的水泡灌满整个茶罐,泡茶的功夫就打了折扣。倒水不慎,导致茶罐进了灰尘,烤茶就更失败了。冲水时若没有“嗞”的一声炸响,哑火了,唤作哑巴茶,烤茶人免不得要被行家白眼冷对一番。

沸水在茶罐里欢腾一阵,水泡落下,再次加入开水。水不能加得太满,得低于罐沿一指肚有余。一来防止茶罐水烧开后满溢,二来俗话说,酒满敬人,茶满欺人。茶罐里水满了,更有欺火塘、欺火神的味道。捱水烧开,第一开烤茶就好了。用毛巾捏住茶罐把,给客人茶盅倒茶。倒茶时,手脚要稳当利落,倒出茶水成一均匀水线,不断不漂,不泼不洒。倒茶不能倒满,三分之一为宜。头开茶味苦,让客人浅尝辄止即可。要计划好喝茶的人数,一罐茶不论喝茶人数的多寡,平均每人都该倒得一份。喝茶要一看二闻三啜,一看看汤色,二闻闻茶香,三啜小口品。一开茶让客人喝上了,继续加水煮茶。第二开给客人斟茶,也不能倒满,二分之一为宜。二开茶味甘甜,一般要看到客人茶盅里饮完了,才能续茶,这样才能让客人品出一开二开不同的滋味。继续煮三开茶,倒满客人茶盅的三分之二为宜。第三开是烤茶的最后一开,味道回味悠长,甘甜绕齿。归结起来:烤茶烤三开,一苦二甘三回味。

三开茶已过,就得换茶,重新烤制。

很长的一段时期里,西南地区许多地方相姑爷的第一件事,就是姑娘家的一干人等,围坐火塘边,看姑爷烤茶的技巧,品姑爷烤的茶香不香。诸如出现烤茶拿捏不住火候,茶烤生了,有涩味,茶烤糊了,没香味;烤茶溢罐了,弄得火塘烟灰乱飞;倒茶没有分寸,不懂得敬人三分茶;烤出哑巴茶等等,烤茶工夫不过关,婚事免谈,还会被村里人耻笑指责。

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去乡街子。偶尔跟着父亲进茶铺喝茶消渴。看到茶铺里卖得最多的是大碗茶,一大壶沫茶,倒上开水。都是些短袖的赤膊的主儿,递上两分钱,倒上一大碗,咕咚咕咚喝一气,连着茶沫嚼进嘴里,一抹嘴,撩起衣幅抹把汗,走开了。父亲喝的是盖碗茶,有座位。茶碗里是叶子茶,有名字的,记不住了。两角钱一碗。再付点小钱,就可点些小点,连壳花生、瓜子、黄豆糕之类的。喝茶人端起茶碗,用茶盖轻轻地拨拉开茶叶,很讲究地留道小缝嘬茶。更有些茶客夸张地翘起兰花指,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跑堂的提着茶壶打着转儿吆喝续水,有时还会递给我一块花生糖。茶客们一个个看上去很优雅,却大声说着话,茶铺里嘈杂异常,地上到处都是花生壳、瓜子壳、烟蒂。我不喜欢,往往央着父亲快走。我心底里猜想,爷爷肯定又把烤茶烤上了。

社会的快节奏,让火塘稀里糊涂地就熄灭了。没有火塘,烤茶也息了。

和一帮文友在野外弄了两回烤茶。虽烤得差欠些地道,却能勾起些生活中的琐碎。说不上煮酒论英雄,也能烤茶侃市井。生活倏地厚实了起来,那些甘甘苦苦的茶味,时时在唇齿的记忆里留香。每每看到那只土得掉渣的茶罐,在火堆里矗立,无端生出些感慨:给它热情与温度,它就给你沸腾与甘甜,给它冰凉与闲置,它就给你漠视与消弭。烤茶的同时不就是在考量生活么?

忽地怀念爷爷手把手教我烤茶。他敦促我说:“长大了,你可是要用这门绝活讨媳妇,见岳父岳母的哟!”我嘟起了嘴,爷爷赶紧把我揽在怀里,把茶水往我嘴里送。那茶味苦得我皱眉皱眼,咂摸着舌齿一回味,却又甘甜香浓。便又再要。爷爷哈哈地笑,像极了一只欢腾的茶罐。 


【摘自2018年第3期《吃茶去》杂志;作者: 余文飞(云南寻甸),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寻甸县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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