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春在枝头还只一分,绿芽十片已经抵达唇边,白居易也是喜饱了,呀,赶紧的,夜寻楚竹,晓汲清湘,汤添勺水,火添鱼泡,嗨,不急了,且持一只玻璃杯,看那浅浅的绿,看那淡淡的春,让人眯了眼,伸了嘴,热热乎乎来与唇吻,来与舌亲。
这是一番甚情景?和云舂素月,明前味最佳。白公有好友,名李六郎,茶芽才露尖尖角,六郎便寄了快递,封了一包雨前茶,不寄别人先寄他,白公喜得拊掌,跳脚,嘴窝不拢,茶心不过夜,敲火试新茶。茶香里含着友情香,香透肺腑。
六郎是白公蒙山故旧,侯哥却是我成都新雨,时惟二月,序属初春——春,春茶的春,却是春不像春,像冬,乍暖还寒,乍暖是春,还寒是冬。侯哥给我从成都,快马加鞭,快递加钱,惠寄雨前茶,茶香扰人眠不得,自作童子起烧灯,瓦铫煎松蕊,难言此中味。
一曲新词茶一杯,去冬天气旧茶杯,也是侯哥,琴里渌水,茶乡蒙山,给我快递了大包普洱茶,生普熟普都有;小包老树茶,野生古树红茶;箱底还惠寄了一只掌心大小斗笠杯,是侯哥养了好些时候的。我喝着侯哥之茶,度过一个冬天时光;冬天的茶尚没喝完,是春不是春的雨前茶,又千里迢迢,侯哥不寄别人先寄我,让我一碗喉吻润, 二碗破孤闷。
侯哥是谁?我也不太知道。六郎是白公故旧,侯哥算是我新雨?此前不曾见过侯哥何样,目前亦不知侯哥何貌,只在微信跟他聊天。他叫我叫他小猴,他说大家都是这么叫他的,呵呵,我还是叫他侯哥,他说他叫侯建明——虚拟社会的?我相信是真实时代的。侯哥山东人?侯哥说他漂泊很多地方,目前安身于成都,安心于茶事,开着一间叫读聚一格的小茶馆,是独具一格吧?读呢,看来是爱读书的;聚呢,看来是爱交友的。茶馆小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说不定他是谦虚呢。
我与侯哥,你道是茶缘,其实是书缘。有好几年了,鄙人出过一本《谁解茶中味》,里头是些小意思,没大意思,敝帚自珍,春茶一样绿色封面,自己确是喜欢。烂书出了十来本,都不敢送人,若非得要送,我多半是自去网上购,购的多是这本《谁解茶中味》,出手,出丑,名为“茶中味”,奈何就是不出味。一本书离开了作者,离开了出版社,便好像是一叶茶,离了枝头,离了茶根,谁,是谁?能与这茶一亲芳泽?茶叶离了茶树,茶树不晓得茶叶去了哪,茶根不晓得茶叶亲了谁之唇。
小书出版,小书被售,作者多半是不太晓得,谁成了小书之小主。我这书房,那些书,排排坐,列列站,我知道其书之产地,也知道其书之生产者,书之产地与书之生产者却不晓得我。我是信奉钱钟书先生说法的,吃鸡蛋,不用去晓得是哪只母鸡生的。
侯哥好奇心却重,他购了小书《谁解茶中味》,非得要寻“母鸡”,人海茫茫,我都不知道我在何处。侯哥说他寻得好苦,多般辗转,最后寻到了鄙人开的微信号,给鄙人发消息,来通音问。鄙人开是开了微信号,却不太会玩,侯哥通我消息好久了,我才无意发现,千里之外,小书《谁解茶中味》有这么一位好读者。书房里的故事或有千百种情节,作家感觉最有味的,最有满足感的,便是远处读者是他知音,跟他聊天,跟他叙旧,跟他闲时来吃茶。
制茶人与喝茶人,是远方与诗;远方者,山高水长,互不相识;诗者,茶味是那么纯,茶缘是那么美,那是诗一般的感觉。出书人与读书人,也是远方与诗;远方是,作者与读者,山高路远,隔山隔水;诗者是,文字牵连彼此,心绪彼此联通,那也是诗一样的感觉。
“刘兄,以后不用买茶了,您喝茶,我包了。”一位不曾谋面的读者,怎能这么深情,对作者如此许诺?小书是那么薄,茶情是那么厚,不敢不敢,真不敢以我不值钱的一本小书,来换一位高谊读者的一生厚情——这情太重了,我担不起,也不敢担。我敢的是,这份茶情,我心领了;这个书缘,此生结了。
摘自2018年第3期《吃茶去》杂志;作者:刘诚龙(湖南邵阳),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杂文集《腊月风景》,历史杂文集《暗权力:历史上的那些官事儿》 、《暗权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