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很实在的人。
他嘴上常说的一句话:“手净,才能心静。”因此,他做事的时候,很是规矩,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因为这样,村上在成立茶厂时,特地聘请他做茶厂会计。
茶厂由三人组成,另有一个厂长,一个出纳。据他说,这两人在一块儿,就叽叽哝哝的,将他孤立起来,也等于排除在外。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一笑:“那两个家伙,心里杂着呢。”
他说,有一次,外地来了茶商,厂中设宴招待,花费了六百多块。可是,厂长拿来条子,竟然是一千二百多元。出纳对他说:“就这样报吧!”
他说:“多了六百元啊!”
厂长说:“我们忙前忙后,一人发两百块劳务费吧!”
他摇着头,坚决不答应。厂长和出纳脸都气白了,一张条子也就这样成了废纸。过后,他对我说:“忙前忙后怎么啦,厂里给了工资的。”
他说,拿了这钱,良心不安。
还有次,他们三人一块儿出差,回来之后,车费、食宿费给报销。接着,厂长笑着拿出一个电炉子,是新买的,送给他。他一愣,问哪儿来的啊!
厂长告诉他,天冷了,给每人一个电炉子,取暖用的。
他一愣,疑惑地问:“谁出钱啊?”
厂长说,就在这一次旅差费中报销,谁能知道啊?他仍不答应,用他的话说,村里百姓都穷怕了,大家种了茶,开了茶厂,就是想有点收入。如果我们这些人这儿扒一点儿,那儿刮一点儿,村民的那点茶钱还能有多少啊!
厂长说:“这电炉子还有你的啊。”
他摇着头说:“我不要!”
厂长指着炉子,告诉他,已经买了。
他望着电炉子许久,告诉厂长,自己出钱。
厂长脸色铁青,一脚将炉子踢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自己转身走了。出纳在旁边,也气愤地补了一句:“木头脑袋,不开窍。”
他仍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不久,村上到处传言,说他不会办事,不会在外面拉客户,影响了茶叶的销售。他听了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是谁吵起来的。”
他不辩论,他说自己心安。
可是,不辩论,在别人看来,就等于默认了,就等于说这些是真的。厂长借着一股风,提议更换会计,出纳也赞同着。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动提出自己退出来,厂长与出纳当然答应了。他找来下一任的会计,将所有账目钱数交待得清清楚楚的。
他说:“呆在那儿,心里感到憋气。”
他呆在家中当着茶民,不过,每天没事,他都会去一趟茶厂。茶厂离他家不远,过一个沟,再拐一个山嘴,也就到了地方了。每次去一趟,回来,他都会长叹:“怎么能那样吃喝啊!”
他气愤地说:“那吃的是茶民的血汗钱。”
老伴听了,劝他:“你不是会计了,管什么啊?”
他一听火了,额头的青筋根根凸起来,瞪着老伴,就如瞪着厂长、出纳一样道:“那些家伙良心让狗吃了,看他们将来怎么交待。”
厂长和出纳出事,是由茶民拒交茶叶引起的的。由于茶叶价低,茶民将茶叶交给别的厂,村领导知道这事后急了,忙将厂里的财产进行清查,结果发现,一个小小的厂,一年竟然负债十多万元。村委会报了案,厂长与出纳被带走了。
新的会计低着头戴着铐子,也被带走了。
他见了,长叹一声:“这一天,我早就算到了。”
他说:“这样做,不犯法天理不容。”
几天后,村支书和村长来,请他再次去当会计。他沉默许久,提一个要求:“要找厂长、出纳,得忠厚守法的人啊!”
然后,他去了。
老伴提醒说:“小心啊,别也出事了。”
他一笑道:“放心,这儿稳着呢。”说着,他一指自己的心。
他就是我的老父亲,在茶厂干会计已经五年了,连一撮茶叶也没拿回来过,用他的话说:“手干净,心才能安静。”
摘自2018年第2期《吃茶去》杂志;作者:余显斌(陕西商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