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古老的徽州方言中,茶树称之为“茶棵”。对于在安徽省歙县山里茶乡长大的高中语文教师江红波而言:“茶棵,是一份情怀,永远的那种。而茶,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份永远的思念……”作为一名高中班主任,在他最喜欢的茶季,他只能放弃前往茶园而守护在自己的学生身边。但对家乡茶棵的那份狂热喜爱,又让他不得不做些什么。于是当浓郁的茶香飘荡在山村的上空时,他内心澎湃着,遥想着,于是写出了很多有关于茶的文章,编成散文集《亲亲茶棵》。去回望、缅怀,为宣传家乡的茶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
茶季,我所怀念的
淅沥的小雨飘洒在脸上时,我正在夜色中骑着电瓶车去学校路上。身为老班,晚上不去教室转转,感觉总是缺少了什么。那雨儿凉凉的,有着一丝的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一个激灵,现在可正是采茶的时节啊……
在茶棵地里学会了爬、走的我,生命最初的十五年,是与茶棵朝夕相处。“摘茶拔草,不分大小”,这是父母挂在嘴边勉励孩子们采茶的口头禅。每年茶季与自己相伴的,从小背篓,种子篓,五斗篮,再到茶篮,也就不知不觉长到父亲一般高了。
置身于茶棵地,虽没有那乐曲《采茶扑蝶》中描述的诗情画意,茶农只是地头在烈日下暴雨中都俯身忙碌,但对恋爱中的人来说,茶季,是幸福而甜蜜的。为了能娶到心爱的女人,男青年顾不上自家的茶叶变老,整天的帮着女方摘茶,边勤快的摘茶,边天南地北的胡吹海侃,逗得女友心里乐呵呵的,两个人同摘一棵茶,慢慢的离开众人的目光去茶棵地的另一旁,两个头也就碰在一处。窃窃私语的一季茶摘下来,那女的也就慌了神失了魂,两情相悦,一个新的家庭水到渠成的组成了。
采茶、摊晾、萎凋,杀青制成茶。那时的毛峰茶,是每个家庭的重要收入,全由手工制作,那时父亲烧大锅手工出焙,母亲则是负责中午就放好炭火的茶焙,还要忙里偷闲的准备晚饭、猪食。锅热,茶叶起泡;锅冷,茶叶会红,价格都卖不上的。父亲很多时候是徒手,抓着一把鲜味,擦着锅底一下一下,清清楚楚。我曾经试过,刚开始下锅,可以来几下,温度水汽一上来,就不行了。趴在大锅上出焙,那热气水汽上来,头昏脑涨的,一片迷糊。父亲却是一把又一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茶乡,雨季
雨天采茶,是我在家乡生活二十多年年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份寒冷,那种忧伤,至今想起,心里都隐隐作痛。
在四月初偶逢雨天,不必着急,因为茶芽在粗大的枝桠间还是小米粒,歇两天也长大不了一点。可到了下旬,尤其是谷雨之后,就是下冰雹也是要上山的。此时的茶日长夜大,隔两天不摘,抓在手中不再是肉乎乎的,而是生硬发痛,稍不留神还会划疼皮肤。更重要的是价格,一天一个价拼命往下掉,掉的肉疼。要知道,对家乡而言,茶叶几乎是那年月唯一的经济来源。
记忆中的茶园都是老茶棵,没有现今修剪之后的低矮平坦,拿着伞都可以摘茶的。老茶棵遮天蔽日的,一人多高,柔软的枝条相互交错着,从当中穿过就弄得一身的水。父亲先挑一棵葱郁的茶棵,把身子压上去使劲摇晃,尽可能的抖落枝上的雨水。然后,我们围着,左手拽着拉平茶枝,赶紧摘茶,平着袖口不能让水漏进袖筒,那份冰凉可不好受。晴天里茶汁染漆黑的食指和中指,在雨水中渐渐泡得惨白而麻木。
在冷雨中,家人之间偶尔鼓励着,一棵又一棵的采摘着家庭的希望,心里只想着雨别太大,早些摘好回家。碰上的阵雨实在太大,只能是挺直身子,一家人靠近些,让雨顺着塑料纸滴滴答答的在泥土上砸出深深的坑。等雨稍微小些,赶紧继续。没有谁说要回家,多摘几个茶家庭的开支总要宽裕些。
有时候,雨实在太大,持续着不停,薄薄的塑料纸根本不管用,水流进袖子,且天又冷,看着老天没有停雨的意思,只能是回家。大雨冲刷着茶棵地间狭窄的泥路,斜坡处光滑异常,平路处泥泞难行,套鞋踩在上面,很是不适应。路上也就常有不知谁回家路上跌倒散落在地的踩进黄泥的茶叶,唯有小心谨慎,才可跟着父母的脚印亦步亦趋的平安到家。
亲亲茶棵
几天前,在办公室里与同事闲聊,无意间讲到新茶上市,哪种茶好喝时,我仅寥寥数语,就说得他们连连附和惊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我很觉自豪的坦然一笑:“别忘了,我可是茶棵地爬大的……”
一晃,离开故乡已经二十年,茶园风景依旧似昨日,所有的所有,都是那样平静。可自从来到县城为人师之后,在茶忙时节,因为工作的忙碌也就没再回家采茶过。
每到茶季,遇到迷蒙的雨天,我总是想起少年读书那年代雨天采茶的辛苦和冰冷,想起我的亲人在雨天可能还在茶棵地里寻找生活,心里便有着淡淡的伤感和酸楚。想着家里的繁忙,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打电话回家时,听父亲说起今年茶价还好,都卖生叶不再亲自做茶了,才有些许的慰藉。面对无情的永不停歇的春雨,我也只能在心底默默的祈祷:雨天,请远离茶季!
如今,茶棵啊,我只能在梦中亲近你,满怀欢喜的走近你了……
【摘自2016年第1期《吃茶去》杂志;作者:江红波(安徽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