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作家何小竹有一首写坐茶馆的诗,开头是这样的:“我看见池塘里栽种有睡莲/睡莲的远处有一男一女/我听见背后有两桌麻将的响声/这时候,下起了雨/一男人匆忙从小径上跑过/我坐着,但是我很舒服”……
睡莲、池塘、雨。还有麻将。很安静。麻将声总是把偌大的茶园给衬得非常安静,所谓“蝉噪林亦静,鸟鸣山更幽”吧。
我们这个朋友圈的聚会是不打麻将的,就是喝茶聊天,静下来的时候,听周围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最近,我们的朋友老Q不再愿意只是坐着听了,她加入到洗牌的行列里去了。
老Q本是个有为女青年,是一个很勤奋的访谈记者;工作之余,老Q是大家的茶友、食友和耍友。但不知怎么回事,她近来沾染了麻将,这就让大家很不高兴,喝茶吃饭玩耍都很难找到她了。本来约好了,但到时她不出现,因为心虚还不接电话,于是大家就恨声说道:这个麻婆,肯定又被她的麻将搭子给拉走了。我也恨她染上麻将这一点,不过,也多少可以理解——工作嘛,她自然还是得继续努力才行,这关系到饭碗;所以只好牺牲和朋友的聚会了。要不,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啊?
成都茶馆太多,茶馆里麻局太多;人往椅子上一瘫,喝上一下午,看看睡莲淋淋小雨再打点瞌睡什么的,就很容易成为一个虚无主义者了。一旦成为虚无主义者以后,从喝茶瘫坐就近转换一个姿势的话,自然就去打麻将了。
成都这个地方,凡是休闲,要是跟麻将不搭界的,生意就开不走,所以所有的茶馆都可以打麻将。原来有一些咖啡馆,想纠正成都人的这一恶习,刚开业的时候,风格很是雅正,不允许高声笑谈,也不允许吃瓜子,当然更不允许打麻将了。这种地方,成都人来一次就没第二次了。后来,这些咖啡馆也学乖了,要想赚成都人的钱,就必须本土化,就得弄一些包间,里面摆上麻将桌,这才行。另外,咖啡馆也得卖茶才行,还必得有茉莉花茶。也就是说,成都的休闲场所,就还得是传统式样的两大元素构成——茶和麻将。
这些年关于成都人打麻将的段子太多了,有一些真还不是段子。就有我认识的几个熟人到马尔代夫度假,飞机落地后一头扎进酒店组织麻局,几天没出门,然后就上飞机回来了。问他们,你们没看海吗?人家说,看了看了,酒店就在海边,从房间里就看得到,漂亮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
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很多旅行故事中。
作为成都人,我真不想说这些段子;打麻将打到如此糜烂的程度,分明就是丑闻嘛。
何小竹的新书《成都茶馆:一市居民半茶客》日前出版上市了。这本书是一本闲谈成都茶馆的随笔,风格就像“茶话”。所谓茶话就是,东拉西扯,随心散逸,滋味清淡,韵味悠长,让人的读后感很舒坦很放松,就像何小竹本人给朋友们的感觉。在这本书里,何小竹专门有一章是“不能不说麻将”,说到成都是怎么成为麻将之城的?他引用了一著名麻客“老S”的说法:“麻将是模拟人生的一种游戏。人生的种种机理均可在麻将中体现出来。成都人生性中庸,现实生活中讲究随遇而安,不喜冒险。麻将的虚拟性,正好可被当作一种互补,即将种种人生幻想转移至这个虚拟世界去经历和把玩。麻将又是特别耗时间的一种游戏,成都平原历来风调雨顺,少有天灾人祸,所以也就没有远忧近虑,时间也多得让人犯愁,玩麻将正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这种说法很成都,也就是说,任何事情,无论好坏,在成都都可以“绕”到一种说法上去,而且,这种说法听上去很有境界。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狡黠,是一种烂熟的文化所特有的。不,不是烂熟——成都人又要纠正了——这叫圆融。
(摘自2009年《吃茶去》杂志;作者:洁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