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杂志)母亲从老家捎来一包明前茶,我急切地打开,赶紧用开水泡开这一脉浓浓的乡情。当带着大自然特有清香的茶韵,在徐徐上升的蒸气中弥漫,弥漫,仿佛一向沉稳的书房也弥漫在一种特别灵动的意境里……
江南三月,早已春意萌动。黛色的山峦云雾缠绕,春鸟不知疲倦地叫着跳着宛如未划五线的音符,顺着山凹流淌下来的欢快的溪流弹奏着清脆的旋律………气温的回升和降水的丰沛,勾勒出江南山间田野一派莺飞草长充满无限生机的景象。老家的春季,每每是在人们不经意中还原的,她总是那样的如期而至,那样的超凡脱俗,又是那样的令人梦回萦绕。
春意、绵雨夹着春雷的滚动,思乡情结油然而生。
那天,我驱车匆匆地赶回故乡------浙东穿山半岛上的小门村。小门三面环山,中间为农耕小平原,形成江南乡村特有的山坳地形,因一面濒临东海,亚热带季风气候给这里带来了四间的轮回,使老家尽得山海之利,尽沾山海之灵。山海精气的滋润,使那里的茶叶长得特别鲜灵、厚实、质朴。
刚进村子,我就被村里茶叶加工厂加工鲜茶散发出的缕缕清香所包围,那种香味真是特别,对我来说,它不仅有造物主赋予的固有馨香,更带有一种从小就烙在我骨子里的那种条件反射式的无可名状只能体会的熟稔的清香味。村里从前仅加工炒青、红茶,现在市场化了,红茶因初制经济价值低已被淘汰,现在加工的品种是绿茶系列——旗枪、烘青和炒青。
到家时,母亲早已在茶园里忙碌开了,老人家头裹蓝布头巾,茶篓里的新茶还沾着露珠,一枚枚嫩芽精灵般煞是可爱。“哎,嫩茶真香。”我边说边使劲地吸着既有茶香又有山野甜滋滋湿漉漉气味的原汁原味的乡间空气。母亲边采茶边笑着说:“你们这些出门在外的孩子,是该多吸吸老家的空气。”“老家的空气如能包装的话,在城镇也是商品,是要化钱买的。”母亲又说。我听了母亲充满幽默的话,心里想:“这市场经济还挺灵光的,连母亲的商品观念也强化了。”我边凑趣为母亲采茶,边抬头望着山坡上忙着采茶的邻里乡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孩提时代。
那时,农村还是集体经济体制,村里的人总有干不完的农活。采茶时节,大人们为了拴住我们这些漫山遍野乱跑的玩童,总会讲好多好多的民间故事,其中有很多与茶有关,如《龙角山茶传说》、《爹归鸟》、《茶价好鸟》等等。此外,还有当地劳动人民在长期的劳动和生活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许多与茶有关的民间谚语和谜语……
明前的茶叶,鲜嫩鲜嫩,那淡黄的绿色从深绿色的茶丛中探出来,像孩子调皮的眼睛。那茶叶,小小的,窄窄的,一个梗上就长一两片。我于是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使劲,再把它放进茶篓里,往复多次,渐渐地绿铺篓底,感觉很有成就。可母亲指出了我的缺陷,说我摘茶叶用指甲掐,把老茶叶也带到茶篓里了。明前的茶叶,很不上斤两,摘上半天,也装不满一只小茶篓,等到做成茶,也就四五两的样子。
天色渐晚,回到家里后,母亲拔几口饭,就急着在老灶上做茶叶。做茶是很有讲究的,常常要三个人配合才行。一人添柴火,一人铲铁锅。铲子均匀用力,新嫩的茶叶轻盈地翻滚,慢慢地蜷缩、柔软,发出细微的噗噗声,锅上面升腾起茶特有的香味。茶炒熟了,父亲把它盛到小畚斗里,倒在干干净净的大案板上,母亲就开始揉茶了。那动作,有点像揉面团,需要耐心和技巧。茶的汁水慢慢地揉出来,茶叶被揉成细长型,像拳头大小聚在一起,母亲把它们一点点分开,放到铁筛上,这时,整个灶间茶香扑鼻。
铁筛是父亲特制的筛子。大大的,密密的,全用细铁丝扎成。如果洞口大,茶叶就容易漏下去。母亲说,市场上卖的茶往往是太阳晒的,太阳晒的茶香味淡,比不上土灶烘的茶香。
接下耒,父亲就将灶台上的大锅掀了,放在墙角,再把大铁筛搁上去,在刚才烧透的“火娘”上又加上一层木炭,于是,时光就围着铁筛流转了。过上一会儿,母亲就会去看看,给茶叶翻身,那小心的样子让人觉得像在给初生婴儿翻个洗澡。烘茶叶往往在晚上,母亲为了做一拔好茶,总是睡得很晚。
夜深了,我枕着充满茶香的山风躺在青砖土瓦的老屋里,旁边又是一杯冒着缕缕清香的新茗,在茶韵的意境中,我渐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茶叶就烘好了,它们的身子变小了,颜色变深了,香味变浓了,摸起来干干脆脆的样子,放在鼻子底下闻,清香中有股醇厚的味道。为了保持香味和防潮,母亲将它们装进白色的食品塑料袋,仔细地封好口。
吃早饭时,母亲用茶末子和上年的红茶,煮了一锅茶叶蛋,我掀起锅盖,用镬铲拔出一只冒着热气的茶叶蛋,蛋未入嘴,已满口生津了。
(摘自2014年第6期《吃茶去》杂志;作者:石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