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与仙的因缘际会——坦洋工夫速写
无意间发现东狮山供仙坪下方,有一家不知几时开的坦洋工夫茶馆。这情境有点像慧照禅师写的一首诗:“瞬间绽放为谁开,别梦萦回蜂蝶催。独爱丹霞临玉树,馨香一束献如来。”可可的,茶馆面对迎仙大道,请仙、迎仙、接仙、送仙都需经过这爿小小的茶店。茶店早晚沐浴东狮山的马仙灵气,可谓“天香隽永,道韵仙成”。
文献记载,东狮山上的万民景仰的马仙,尊称马元君,于唐开元年间正月十五日子时,出生于浙江秀州华亭白马山。元君自幼聪慧,深明玄理,怀有慕道济世之心,在狮子岩采药种茶,后带体得道成仙。先居鸬鹚,后经仙山白马山转道东狮山灵岩宝洞。东狮山月蓝台下、灵岩宝洞旁,均有老茶,疑似马仙手植。
仙与茶似乎总有关联。仙在云雾里忽隐忽现神明,茶在水雾间氤氲深思遐想。人居草木间,无论“仙”在左,喊“仙茶”,抑或“仙”居右,做“茶仙”,都引人致胜,云里雾里、飘飘然也。与坦洋工夫的因缘际会,亦是如此。因了福安文联曾与茶艺姑娘们同在一个楼层一间办公室,常吸引我有意无意不远前去寻诗会友时,也借机喝一道玉女掌下的“坦洋工夫”:或曰红秀、紫玉、雅韵,或曰墨玉、雪映、玉露;或“云芽银针”里,或“茉莉翠芽”间,一边闲情逸致阅读福安名家写的乡土散文,一边偷偷斜眸青瓷盖碗上的纤纤细指,便人神共仰,痴然若醉,天香与国色,一并在坦洋工夫的隽永水汽里发酵成仙了。
有道是,“从来佳茗似佳人”,其情端庄,其品锦绣,并不亚于周建作人先生所说的,“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那些茶模仙样的时光,大致是公元2005年间的采风轶事。
待到2009年夏季,柘荣的马仙信俗与福安坦洋工夫茶制作技艺一起被福建省政府纳入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的心异样地甜蜜了一下。仙与茶因缘际会,不约而同的又走在了一起。这便罢了,翌年桃红的时候,依然是富春溪畔的诗人音子赠予我一盒写了诗句的“坦洋工夫”,当时我未便知晓,顺手转送给了文友分享。文友们转来传去,最后居然回到了我的手上。这份来自白云山的问候,让她的友情引山连水,在山边相映成趣、站立成“仙”。
秋白露前夕,我在柘荣县茶叶局找到一本林光华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名茶——坦洋工夫》,便如饥似渴地辑录起来——坦洋工夫相传于清咸丰、同治年间,由福安市坦洋村人试制成功。产区分布很广,以福安市坦洋村为中心遍及福安、柘荣、寿宁、周宁、霞浦及屏南北部等地。以当地有性群体种为原料,外形紧结圆直匀整,带白毫,色泽乌黑有光,内质香气清鲜高爽,汤鲜艳呈金黄色,滋味醇厚,叶底红匀光亮。
坦洋工夫红茶试制成功后,经广州远销西欧,名声不胫而走,大批茶商接踵而至,入山求市。民谣道,“三月坦洋好景世,左右茶行大街中”,“茶季到,千家好,茶袋铺路做床倒”,正是当年坦洋村市井繁华、茶季繁忙的真实写照。史料载,自光绪六年至民国二十五年的50余年,坦洋工夫红茶每年出口都在500吨左右,其中以1898年为最盛,出口量达1500吨。坦洋街长一公里,设茶行达36家,成为福安市的主要红茶产区和周围七八个县的集散地,产品远销荷兰、英国、日本、东南亚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
1915年与贵州“茅台酒”同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享誉中外,曾是英国王室专供茶。2001年,福安市被命名为“中国茶叶之乡”。2006年坦洋工夫被审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2010年,获得“中国驰名商标”称号。至此,坦洋工夫——白云山的红衣佳人,在新时代重洗仙颜,走向人间天坛。
“入夜书成兴味长,清茶一盏妙评章。从来只信诗言志,融化江南满地霜。(缪芝山.《寄慧照法师》)去岁秋月夜,我随著名诗人、书画家王卉弟子缪芝山拜访福安天马山慧照法师。对我的不速而往,慧照法师以茶相待,喝的依然的当地著名的坦洋工夫。在天堂寺“千里居”品赏坦洋工夫,缪先生莫如“清香一注静入菩提路”去了,而我的目光却好奇地四处游弋,最终停驻在一个青花缠枝莲花压手杯上——“环长溪百里,诸山皆产茗。山丁僧俗半衣食焉!”这分明是明朝谢肇淛的《长溪琐语》,却随着佛前一炷香在天马仙山幽然绽放了。是夜,慧照法师应不情之请写了一首诗赠予我——“携来诗意乐融融,正值天堂落晚钟。对话云间如伴鹤,文心逸趣几人同?”(《夜逢访客.寄周贻海先生》)一年后,我又接到省作协会员缪芝山从天马山打来的电话贺讯:慧照法师将升座,得授方丈殊荣,并将出版《牧马耕云》作品集。
有道是,“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慧照方丈身是菩提,仙风佛骨,却亦是柘荣县作家协会普通一员,初次交往,倍感其心性“俭和清净”,之如茶性,真真应验了老子所说的“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据此,我苦思冥想,在缪先生帮助下,写了《慧照法师印象》回赠他:“天堂云影梦中萦,点燃丹青燕雀鸣。乐道春光多慧照,悠然纸上占群英。”交稿之后,飘然若仙。
2012年夏秋之交,又是一个吉星高照、茶香逶迤的好时节。时值第二届中国.柘荣马仙文化旅游节如火如荼之际,我在东狮山下“坦洋工夫”的天香茶馆寻找旧趣。坊间茶客人人热议马仙神话,前山境黄先生说道关键处,做神秘状、虔诚状,最后曾舒心状、幸福状。可见马仙之凝聚人心,砥砺操行,促人和寿,共葆平安,已从远古的朴素愿景走入民情,走向未央。一如坦洋工夫,从草木间而来,寄寓了爱国情愫,又藏富于民,谁能说它不隽永,不可以国色天香呢?茶与仙,就是这样被关联的。
二、绍兴兰雪茶
绍兴我是奔着鲁迅去的。他的《社戏》影响了我的一生,陶情怡性时,我总是仰望蓝天,痴然入神。在绍兴,曲尺台边闲饮淡酒时,也听一首“有你天就蓝”的歌。但我的兴致更在那《酒楼上》:“我午餐本没有饱,又没有可以消遣的事情,便很自然的想到先前有一家很熟识的小酒楼,叫一石居的,算来离旅馆并不远。我于是立即锁了房门,出街向那酒楼去。其实也无非想姑且逃避客中的无聊,并不专为买醉。一石居是在的,狭小阴湿的店面和破旧的招牌都依旧;但从掌柜以至堂倌却已没有一个熟人,我在这一石居中也完全成了生客。然而我终于跨上那走熟的屋角的扶梯去了,由此径到小楼上。上面也依然是五张小板桌;独有原是木棂的后窗却换嵌了玻璃。”
店主雇来小姐,叫兰。静逸的神情里,有兰花的暗香,也有一种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沧桑。伊人的皮肤静如水,微风扬起的时候,可以看到传统黑发下隐逸的几根白发。油豆腐和茴香豆陆续摆在了八仙桌上,因是午间两点去,客人几乎走尽了。伊可以在我的桌旁逗留片刻。后来爽性坐了下来,伊给自己沏茶,摆了杯子和我的酒杯是一样的,“以茶当酒吧”,伊淡淡的说,并低头饮了起来。我端了杯子,白瓷的杯底依稀有朵兰花,在酒里一漾一漾的,让人忍俊不禁,又使人舍不得喝尽它。这便是“三白酒”罢?我在《风雅钱塘》里见过的。伊默默的点了头。你知道的还真多。那你这茶?“兰雪茶”。兰雪茶?好幽雅的名字!我向她要了一杯。不知是半醉即仙的酒香浓郁在茶里,抑或是遐思悯人的茶香意味渗透了彼此的肌肤。茶与酒原本不是一对的人生佳品,就这般柔和在蓝天下、兰香里。
后来了解到,风情万种的“兰雪茶”,本名“日铸茶”,产于绍兴东南的日铸岭。传说越王勾践时欧冶子铸剑,三灶铸剑不成,太平冈一日铸剑即成,故日“日铸岭”。《嘉泰会稽志》:“岭下有僧寺,名资寿,朝暮常有日,产茶绝奇,故谓之日铸”。明代文学家张岱《陶庵梦忆》:日铸茶“色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取清妃白,倾向素瓷,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故名兰雪茶”。
我的“迟明居”摆满了各色语焉不详的兰花。我喜欢蓝天,喜欢兰,也喜欢“兰雪茶”。因而,我常常在遣词用句时,“蓝、兰”不分,希图她们糅合在我的诗里、歌里和心里。
三、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朱逢博《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孩提时代,我就闻着朱逢博这首歌的“茉莉花香”入梦。“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这几乎是人世间最简单最通俗最具花香的歌谱与歌词了,但她却整整影响了一代人。她让人时时陷入忆苦思甜的美好情怀中,一辈子难以忘怀。每当听到“茉莉花开”的时候,就是如歌往事滚滚而来的温馨时分。2012年秋白露的时候,一位阔别了二十年的国营茶厂同事来到我的“迟明居”喝茶。巧的是,他带来了两包“张一元”产的“茉莉花茶”。这无疑勾起了我对陈年往事追想。
上世纪八十年代,走进“象牙塔”就意味着捧上了“铁饭碗”,大中专毕业生可以包分配。当老师说外国的大学生都是自己找工作,我们当时都好奇得无法想象。可是千军万马冲独木桥,只有少数幸运儿可以如愿以偿。我和他都成了作文拔尖的落第生。“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吃不了皇粮,我们一同成了国营茶厂临时工。一边打工,一边刻蜡纸办《柳絮》文学小刊,用诗一样的语言述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国营茶厂也就是闽东“张一元”的前身。当时的厂长是著名企业家、全国劳模陈汉荣。远远看着厂长带着两个穿西装的副厂长一左一右的去厂房车间、贮藏仓库四处巡查,心中充满着无限的钦羡与敬畏。我俩的工种是季节机动工,偌大的工厂,哪里有缺就补位哪里,由来自寿宁的老茶师给我们派活。但大多数是搬运工的活计:把加工不同程度的茶,分送到相应的车间进行下一道工序,最后入库上车。
刚出校门,我还没有发育完整,力气小人消瘦,劳累的时候,和大人们吃碗面喝碗米酒,躺在机器轰鸣的茶袋上合把眼,脸上很快就蒙上一层薄薄的带有茉莉花香的茶末粉尘。情窦初开的时候,可以跟在大人们后面去拣茶车间看他们如何追求心上人。朴素泼辣的农家茶花女在粗壮豪放的搬运工人死缠烂打下,一个个成了茶厂的家属。拣茶车间附近,是茉莉花茶的窨花车间,那儿渐次而来的茉莉花香,最是沁入心脾的芬芳记忆。
国营茶厂在临溪的河滨路,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有货柜长长的货车疾驰而过,溪风吹来,整条道都弥漫着茉莉花香:在空气中馥郁,在窗棂间逗留,在衣柜里小住,也随着你大口大口的深呼吸舒胸润肺。哪怕经济条件再艰苦,你也会因此眷恋这种生活的美好,甚至希望与她不离不弃。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国营茶厂在“下海”的热潮里开始转制,柘荣茶叶部门将县茶叶示范场绿色食品标志“仙岩雪峰”的省名茶使用权,优先嫁接给闽东张一元,使之当年的生产规模扩大了12倍,品牌优势转化为实际市场的竞争优势。
闽东张一元茶叶有限公司是中华老字号、北京张一元茶叶有限责任公司在福建省的重要茶叶生产基地,公司占地面积1.5万平方米,固定资产5000多万元,销售收入数千万元。近年来,公司在柘荣茶叶部门“扶大、扶优、扶强”下,依靠闽东独特的区位、生态、资源优势,实施“公司+基地+农户”的产业化模式,现已拥有茶叶、茉莉花基地35000多亩,茉莉花茶加工厂3个。茉莉花香不仅遍及闽东,而且在闽北、广西也建有基地。仙岩雪峰茶和茉莉花茶获得中国绿色食品发展中心A级认证。企业创国优省优,获“福建名茶”等殊荣。
“携手丹梯语话长,不知身到碧云乡。行人相见如相识,赠得岩花十里香。”后来,为了消灭高中文凭,我在没有围墙的柘荣电大里读书。默读王十朋的美文,欣然得知“岩花”就是茉莉花。不由得对这位来过闽东的宋朝名人更多了一层亲近与好感。英雄惜英雄,我爱屋及“乌”了。
有一年春雨迷离的时候,我在福鼎栖林寺再次读到了德清住持收藏的南宋著名诗人王十朋的题诗,于是欣然问起寺内是否还有茉莉花茶饮。但是德清似乎没有听见,拿出的却是白茶。不过从他那里得到的一个好消息是,福鼎白茶和张一元的茉莉花茶都在上海世博会上展出并获得世博会十大名茶殊荣。
时过境迁,我后来成为柘荣县作家协会主席。缘于对自己初出社会时,有了一次茶厂打工经久难忘的经历,我对茶叶,特别是柘荣茶叶有着语焉不详的亲切感。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在柘荣富溪岭后茶叶村采风时,在当地的《林氏宗谱》里猛然间又一次发现南宋诗人王十朋的手记,其中就包括有关茶叶茶器的起源。岭后这个村落原名“桂岭”。唐僖宗乾符三年,福州监察判官郑纬为林嵩写的《桂枝亭记》也记载在家谱中。“踏云梯造霄汉,折芳桂归故里”,岭后村企抓住机遇开发了“桂岭红”系列品牌茶叶。令人惊喜的是,这里好大的一片茶园,也就是张一元的茶叶基地。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历史人文底蕴与茶叶扶贫战略开发的不谋而合,让不约而同前去观摩采风的诸多访客,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茉莉花香清新萦怀,恍然间觉得自己又成了“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诚如文友缪芝山在《中华诗词》发表的《茶禅》一样,“阳光雨露两交融,变幻全凭一品中。明目清心留正气,快哉如此老还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