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周没有安排外出,便有闲学着冲泡了两日工夫茶。这两日没有看书、写作,也没有看电视,几乎就是在一组名为《天簌之音》的音乐陪伴下品茗度过的。这样的日子于我也确是难得的。因为在我的习惯性思维与以往的概念中,这样消磨日子无疑是在浪费生命。可是在那两天,我确实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舒坦、安泰。这种舒坦充盈、流动在生命的内外。
对于工夫茶,实在是一窍不通。好在这之前,我就从网上下载了如何冲泡工夫茶的招式。那日,我找出朋友送给我却尘封已久的那套茶具,打开包装一看,是一整套青花瓷器皿:闻香杯、品茗杯、公道杯、茶壶等所有摆弄工夫茶的物什一应俱全。兴致很浓地生火烧水,洗干净茶具。当浏览完一遍冲泡之法后,水刚好煮开,于是依法泡制:烫壶、取茶、洗茶、洗杯、冲泡——开始了一个人的工夫茶。由于是第一次,动作自是显得笨拙,然在作这一连串的动作时,从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种乐趣。第一遍之后,我删繁就简,省掉些自认为没甚必要的环节。边饮又边泡了两遍,动作才渐渐地熟练起来。一泡茶,从早上直喝到中午。中饭后嫌茶味淡,又新泡了一壶。
一上午,心绪总被冲泡工夫茶的新鲜经验牵动着并把此当成一门技艺来学习,可谓是心无旁骛。但到了下午,对冲泡之法已是轻车熟路。喝着喝着,思绪也在茶香中流动起来,不可遏制地流成一条河那一刻,我在心中无奈地笑了,看来,一个人真想让思绪停滞下来还真不容易。要达到一个什么都不思不想的真空境地,无异于痴人说梦。特别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思绪反而更加活跃,越是想静,越无法静下来。恐怕所谓的心欲静而风不止就是谓此而言吧。
就在这样一种思绪的河流中,我不由自主地融进远年的一些记忆。生在西北,见得最多接触最多的,要算乡村老人们在火盆或火塘边上煨的罐罐茶了;再下来,就是俗称盖碗子的三泡台。
小时候,我每天都能看到祖父煨罐罐茶的那一幕。笼上一盆火,支好三角,架上一把被烟熏火燎得乌黑铮亮的茶壶(铁皮卷制成的水壶)。冲洗茶罐(用窑烧制的原坯单耳陶具,外观很粗糙,但耐火烤高温)倒上水后煨在火旁,等水煮沸后放进入茶叶再煮沸,取出茶罐倒出茶叶,再注水煨上。做完这些,就可以品第一茶杯了。一般第一杯茶都很浓,浓得能吊成线的茶叶呈红褐色,极苦。但这东西很解渴,喝上一罐煨的茶,下地干活半天都不用饮水。这一罐煨茶,短的可以喝上一小时、两小时,长的可以喝上一天。
记忆中,在我的家乡,中年以上的男人们都有煨茶的习惯。逢办喜事,必设茶酒房,顾名思义,就是专司煨茶烫酒的执客,逢客人来,进院第一件事,就是先奉上一杯茶让远道而来的客人解渴解乏,然后才安排坐席酒宴招待。这时候的男人,若一个人煨茶喝,他是极安静的。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也许在心中思量那块田该种什么,或者谁家在盖新房忙完这两天得去给人家帮几天工;也许在想儿子大了该娶亲了,或者盘算着托同一个庄子的亲朋打听一下给闺女说媒的那户人家日子过得怎么样……其实,煨罐罐茶更见工夫,这工夫不但在茶中,还在茶外的生存大计与生活小事中。
在乡村早年,几乎每家的男人们都喜欢煨罐罐茶。逢下雨天或农闲时,男人们就会到邻里走动走动,窜窜门。这时一罐茶两个人喝,有时会拉着闲话谈论着农事喝上一晌午,有时会这样喝上一天。闲谈中,说说收获的喜悦,也谈谈烦心的一些事。生活的艰辛与生命中隐忍的悲苦,都随着茶汁的滋味,由浓变得淡淡地了……
一个人喝着工夫茶,思绪却流到了远年,流到了乡村的煨罐罐茶。一南一北:工夫茶是一种生活经验,煨罐罐茶同样也是。其实,生活中有许多事尽管地域不同、习俗不同,但是相类的事物,孕含的生活意蕴是相通甚或相同的。
(摘自2013年第2期《吃茶去》杂志;作者:张 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