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人是我的老友,我们认识已经有四十二年了。平时往来不多,只是几乎相同的经历,让我们都记挂着对方。退休前他在地方广播电台工作,所以许多人都熟悉他的浦东口音。他很能干,会做电工,会装无线电收音机,会做木匠,会摄影,还开过摄影展,会写文章,还有兴趣吟七律赠送友人,人缘很好。
他退休后用祖传的街面房子开设了小茶楼。小茶楼没有店名,却在小镇上独领风骚。门面装修古色古香,讲究雕刻设计。门虽设而常关,只挂着一块小牌子“营业中”。室内柜子里陈列着各种紫砂茶壶。有限的墙壁空间还挂着几幅书法作品。茶楼最多容纳四五个人来坐坐,喝茶,不收分文。他说,我开这个小茶楼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让“臭气相投”者来坐坐,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一座小茶楼,一群小老头。我们聚在一起聊乡土文化,话题大多是谷人提出来的,诸如浦东说书,民间故事,昂昂调(滩簧),浦东竹枝词,书法篆刻家命运、当地大族、本地出身的官宦之士,古树、古建筑,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且都与浦东有关。他如数家珍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是黄炎培家的老家基,那里有棵一百多年的桂花树,原来长在黄家院子里,现在旧房子拆掉了,留下桂花树,被有关方面作为古木保护起来。黄炎培的祖上就是从高行南镇黄家发宅到川沙内史第的。
有一次我闯进他的小茶楼,他请出读五年级的孙子背诵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十分流利。然后又让他演唱了一段沪剧《芦荡火种》。谷人说,本地人要知道本地,要有乡土文化的积淀,否则难免数典忘祖,失去生气。
我们聊了将近半天,没有一个客户上门买茶叶。临近散场时,总算有个人来买茶叶,顾客自己动手拿了一包茶叶,扔下十元钱,不声不响地走了,连一个眼色也没有。我想这一个应该也是常客。
最近谷人心里有点烦,据说要动拆迁,如果成为事实,他的小茶楼就开不成了,即使分套底楼,可是小区里不让开茶楼,我们这群聊客就会“树倒猢狲散”,所以他不希望马上动迁。我说:“开不成茶楼就改成出租房,钱可能比卖茶叶还要多些。”他说:“夫子,差兮,人活到一定的时候还要钱干什么呢?看着钱发呆与面对朋友神侃,孰乐?”
(摘自2016年8月3日《新民晚报》夜光杯;作者:张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