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在我眼中的六堡小镇印象,是一座隐匿深山还未被开垦的处女地。六堡镇的山山水水体现了自然而又原始的乡村之美,漫步于静谧的乡间小路,处处皆景,风光绚丽,雅人深致的还有那六堡河的人文与风情,山水怡人,相得益彰。
寻根六堡茶、问源六堡镇,是我多年愿望。七月初,初夏的六堡镇,气候有些闷热,从梧州驱车到六堡镇要经过180多道弯,蜿蜒盘旋,六十公里的路,让小车开了足足有二个小时。一路上,溪流、茶园、翠竹、青山,加上阳光在飘绕的云海中折射,让六堡乡村的青山绿水完全绽放出它的妩媚。
官营坪、盆龙有机茶园基地是我的访问首站,这里不仅是六堡镇上唯一一块六百多亩有机茶园,还是六堡镇最大的六堡茶苗的培育基地。
官营坪是出入六堡镇的唯一的山门要道,恰巧在这要道口上,有一家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国营苍梧六堡茶厂的厂房,如今虽然已发展成苍梧六堡茶业有限公司,但当地人还是习惯于称谓“六堡茶厂”,在六堡人的心目中,自五十年代以来“六堡茶厂”四个字是一种难以割舍和挥之不去的情结,它是真正意义上六堡镇上生产“六堡茶”的标杆。老茶厂是老建筑,因其老,故而为六堡镇上留存了唯一的一处蕴含着浓厚六堡茶文化底蕴的历史痕迹。如今老建筑的主人叫黄利华,是六堡茶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也许当地人并不知晓处事低调的黄总,但却知晓六堡镇上有个顶呱呱的“苍松牌”六堡茶,这是镇上最大的六堡茶生产企业,而官营坪、盆龙有机茶园基地和六堡茶苗培育基地均是“苍松”的杰作。2006年5月,黄利华以振兴六堡茶的宏愿进驻六堡镇,并于2006年投资重组苍梧六堡茶厂——创建苍梧六堡茶业有限公司。苍梧六堡茶厂是经历了近四十年岁月变迁的老茶厂,也是六堡茶走出六堡镇最为耀眼的品牌。
阳光下,时隐时现、时明时暗的变幻,让山上的有机茶园蕴含饱满的色泽和秀美。黄总驾车带着我和无显茗茶的金牛兄从官营坪有机茶基地向位于山顶的盆龙有机茶基地一路盘旋,大有“小车颠似荡轻舟”的感觉。幸亏是越野车,淌水过河,颠车飞石,艰难地在山道上察看了有机茶园。越野车停在半山,没有车路可走,只好徒步登上山顶。看到一块一块茶园生长在大桂山延伸出地峡谷、峻岭里,不由令人感叹:在大自然如此宁静的背后是茶农的不易啊。从山顶茶园向下俯瞰,银白色的溪流如同一条飘带,沿岸的田野、村庄,仿佛在茶丛的睡眠里,披着山野赐予的绿色的薄纱,美丽的村寨,处处是初夏的静谧,世外的桃源。黄总说,每逢茶花盛开季节,六堡茶厂周边茶花争艳,花香弥漫,风景这边独好。
(图注:从山顶俯瞰官营坪有机茶园基地和六堡茶厂)。
几年前,当六堡茶还未确认“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时,六堡茶的产地复杂而令人纠结,桂江、浔江、贺江、郁江、柳江以及红水河两岸的二十多个县均盛产“广西六堡茶”,邻近的广东罗定、肇庆等地产的是“广东六堡茶”。只到2011年,正式明确了六堡茶产地范围为广西梧州市所辖行政区域。当然,惟核心产地是在苍梧县的六堡镇。六堡镇共有六堡、合口、大中、高枧、梧桐、大宁、四柳(芦荻村)、理冲、不倚(恭州村)、塘坪(黑石村)、公平村、山坪瑶族村、蚕村、普旺、九城、首溪等十六个行政村,几乎所有寨都产茶。其中,不倚(恭州村)、塘坪(黑石村)、四柳(芦荻,又名罗笛村)蚕村、和山坪瑶族村的品质最佳。此时此刻,我站在六堡茶核心产地的山顶上,脚下这片风化变成黄赤色的沙土地,位于北回归线北侧,溪流纵横,水清山秀,长年云雾缭绕,大桂山以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小气候,造就了其茶叶厚而大,孕育了茶果挂枝的“六堡本地种”。
(图注:六堡镇官营坪有机茶园基地)。
午饭后,我们一起走进六堡茶厂的制作车间参观。有关六堡茶的制作方法和流程,早在1937年出版的《广西特产志略》曾如是描述:“日间将茶摘取,放之于篮,入夜置釜中炒至极软,视茶内含粘液,略起胶时,即提取,乘其未冻,用器搓揉,搓之愈熟,则叶愈收缩而细小,再用微火焙干。转为黑色,成为茶叶。”当下聊及此事,黄总言简意赅地介绍,如果是鲜叶,杀青、初揉、渥堆、复揉、干燥等步骤必不可少;如果是原料毛茶,筛、风、揉、拼配、初蒸、渥堆、复蒸、压萝、晾置陈化、灭菌、成品包装等则步步严谨。当我看到制茶工人按照精制的工艺流程细心操作时,不得不佩服黄总为传承老六堡茶厂制茶传统工艺,为开创“苍松”、追求品质的良苦用心。
在从山上回来的路上,聆听黄总介绍,作为当地家喻户晓的老六堡茶厂,随着六堡茶产业不断深化发展,拥有自己的有机茶园才能拥有高品质和高品位的六堡茶。近几年,六堡茶厂在六堡各村拥有一千多亩茶园,还在厂区加强了茶树种苗基地发展,用于扶持六堡茶种苗的繁育,每年供应各个村寨几十万株,来支撑茶园面积的扩大,逐步成为“苍松”品牌原产地资源的保证。
当晚,黄总邀我们到六堡茶厂品茗茶叙,有了茶便也忘却了一天的疲惫。黄总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奢侈的看家老六堡茶和亲自熬制的六堡茶膏款待。十几年的老六堡茶色泽依然黑褐光润,及至冲泡入杯,汤色红浓明亮,细呷一口,滋味醇和而甜滑,醇陈中的槟榔香扑鼻而来。虽然我对任何茶从未有过分别心,但对六堡茶而言,“红、浓、陈、醇”四大特点,厚重的“槟榔”香韵打动我的则是岁月的沧桑和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而不是茶的“青春”的滋味。
仙岭灵株生六堡,茶船古道下南洋。合口码头是六堡镇的“天然博物馆”。六堡镇位置偏僻、陆路交通极为不利,惟以水路运送茶叶外出至梧州,然后经西江换船顺流到珠江,再从广州口岸随海上丝路外出南洋诸国。当地人把合口码头运茶的河道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茶船古道”。时过境迁,如今的茶船古道码头水浅、河流窄,非当年可以走船,这个曾经运输茶叶而喧嚣的地方,现成为一种历史的回忆。不错,当你坐在当年收茶的“合口茶亭”仔细品味一杯老六堡茶时,六堡茶历史的“时光隧道”在你的“触摸”间徐徐打开——
苍梧县的六堡茶,产茶历史可追溯到一千五百多年前。根据清代同治《苍梧县治》记载:“昔苍梧赵光始居此土。其后汉置郡县交趾刺史因之。考其旧基,依茶山,傍桂水,大江绕其前。赵宋加筑,始甃以甎,作五门。至明总督建牙(衙)开府。”据此推出,汉初,南越武帝赵佗封赵光为苍梧王,赵光即位,便兴建苍梧王城。先考其旧址,却是“依茶山”而建,证明当初梧州一带茶山遍布状况。
根据《广西通志》记载,明代时,梧州之茶被正式确立以多贤乡的六堡为最:“六堡茶在苍梧,茶叶出产之盛,以多贤乡之六堡及五堡为最,六堡尤为著名,畅销于穗、佛、港、澳等埠。”清同治十三年版《苍梧县志》则载:“茶产多贤乡六堡,味醇,隔宿而不变,茶色香味俱佳”。而1937年版的《广西特产志略》则表述:“在苍梧之最大出品,且为特产者,首推六堡茶。”……
回首“茶船古道”史话,悄然走进了六堡茶的历史长河。应该说,历史上六堡茶兴衰历经几度回合,原因诸多,不一探究。但六堡茶的衰落应该是在抗战以后,这一点可以从1945年的《广西农业通讯》上得到考证:“苍梧茶尚多,尤以六堡乡为最。六堡茶(又名垌茶),颇负盛名,其余所产品质亦佳,战前(抗日战争前)交通便利,所产茶除本县饮用外,全部销售港澳等地,自抗战后,交通阻塞,销售范围日形缩小,一般茶农生活无法维持。多弃茶而经营其他,于是茶叶衰落矣。”
自从2013年10月5日,中央电视台《一锤定音》栏目中,一个藏客拿着七十年代的大箩装六堡茶老茶拍卖,最后成交价10万元一公斤。引起了人们对六堡茶的极大关注。至此,让众多爱茶人眼光重新投射到六堡茶的光环中来。
行进在黑石村、不依村、山坪瑶族村的“苍松”茶园基地路上,常常被清粼粼的六堡河所吸引。六堡河是一条长长而又弯曲的河流,连接着一个又一个村寨,一派地道的山水风光,构筑着一幅幅如诗如画的迷人景色,这一切犹如静怡如水的星空,装点一帘幽梦。这自然之美,悠闲之美,怡静之美的溪流,让我们时常下车驻足,心境豁然开朗,心旷神怡。村寨与村寨邻里关系和睦可亲,行人路过,面带微笑。过去无路可通时,村民全凭着河道坐船走亲访友,如今虽然村寨已经有了路,但狭窄的进山小路上汽车很少,一旦遇上对向会车,友善的当地人显得彬彬有礼,主动倒车避让到一个大致能够错车的地方,让外来的车先通过,然后挥着手礼貌地答谢。我们在黑石村和村民们一起采茶,在不依村享用一餐农家饭,在山坪瑶族村和村支书一起聊茶,穿寨走村,静静的田园旁,水牛安静地吃着草,鸡犬悠闲地在溜达,山野的余晖,透着树荫的柔光,显得格外的宁静,多么美的大自然环境,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按下快门。
我想,大抵在山外做六堡茶的经销商们,也没有真正领略到朴实自然的六堡镇与其村落,而是到了梧州不再向六堡镇跋涉,概念之中梧州就是六堡茶的象征,而六堡镇上的真正六堡茶反而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也难怪,过去的六堡镇不仅仅是因为山路难走,而且就连住宿条件也不像城里那样方便。现在呢?因为来得人少,“农家乐”的意识尚未形成,整个六堡镇实际上就是一条主街,唯独遗憾的是这个镇上的老旧房屋已经荡然无存。很显然,六堡镇的发掘的力度是远远不够的。街上有不少店铺,每当夜幕降临,街上寂然无声,民风的淳朴是这里的特色。
然而,平心而论,无论是六堡镇上还是其村落,唯一给人留下遗憾的是原有的具有乡村味道的村寨建筑统统被水泥砖房取而代之,瓦片屋顶变成了平顶,几乎很难找到过去那种隐匿在大自然风光里的灰瓦黄墙建筑痕迹。历史信息和文化景观的缺如,这多少会让人少了些许“猎奇心”。我想,六堡茶的文化附加值,仍然需要传统文化语境下农耕文明留下的“活化石”。
第二天入夜时分,兴趣使然,品茶依旧。喝到兴致处,那股余香留于口颊韵味无穷,令人为汤色红浓通透的六堡茶叫绝。茶悦之中,我们聊及有关六堡茶中极品“虾斗茶”来历。《苍梧县志》载:“茶产多贤乡六堡,味厚,隔宿不变,产长行虾斗埇者,名虾斗茶,色香味俱佳,唯稍薄耳。”据说,四柳村的东北面有双髻山,山峰两髻及之间平缓窝坑处,古来相传为“上坑”,在这个“上坑”和“下头”的埇岭,地势平缓处所产的茶,茶质茶味非常好,旧时民间有“上坑下头埇岭茶,色香味靓逢人夸”的说法,恰恰是这句六堡茶谚语随着六堡茶的运销在广东民间传播开去。“虾斗”茶是广东人听六堡乡音“下头”的误听,“上坑”则误传作“长行”,这也难怪《苍梧县志》就有如实记载了。言外之意,恰恰这样的误听成就了“虾斗茶”的名号,以至成为当时闻名遐迩的高端茶。
“六堡本地种”显著特点:茶果挂满枝。
在六堡茶厂区域内的茶园高处建有一座漂亮的亭子,虽然还没有名字,但很美,被茶园包裹着,我姑且把它叫做“苍松亭”,它既是六堡茶品牌的象征,也赋予了六堡茶饱含风霜而生机勃勃寓意。离亭不远处是一座老旧的木质结构廊棚与之遥相呼应,似乎茶韵悠悠如清泉流水的意味一下子让你变得空灵起来,摄心于雅致,慢慢融入到眼前的一杯山水中,那份不可言状的意韵使我想起现代诗人郑万才的一首诗:“入云山更幽,竹院凭风扫。月下起鸣琴,掬泉烹六堡”。这种情调一如诗中所言,可以完全沉浸在六堡茶的含情脉脉之中,继而迷上茶汤香味益显的质朴以及脱俗而幽远的雅趣。
在山坪瑶族村委会与村支书交流。
(图注:六堡茶厂制作车间)。
关于古代文人对于六堡茶的咏叹,翻翻资料(《梧州日报》“岁月”版2010.3.22.),目前只找到南宋诗人杨冠卿的《咏六堡茶》一诗:“遥远苍梧野,莽莽六堡山。山水美且秀,名茶出此间。雾云传质气,晨露润叶尖。饮之香在口,神爽意怡闲。”也许古时行进六堡之路极其艰难,难为了文人墨客对莽莽六堡山的“遥远苍梧野”行路之迷茫,但当你尝到“饮之香在口”而无法拒绝“神爽意怡闲”的惬意,如今再思,似乎又不仅如此。六堡茶无论遇不遇到知音赏识,茶香依然淡然自若,槟榔香绽放。六堡茶至少从来不辜负自己,含情脉脉之间,却自有一段多情的妩媚,那是心灵的折射,自然令人击节。哦,为了六堡镇,为了六堡茶,不禁感慨系之,更为“苍松”托举六堡茶品质担当,重铸六堡茶辉煌而点赞。(舒曼茶话写于2015年8月4日浦东清茗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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