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查还是个新兵时，跟着指导员去见了一位首长。
坐在沙发上的首长见两人进来，指指沙发，说，坐吧。
小查没坐，指导员坐下后，示意小查给首长倒杯茶。
首长办公桌旁有个小桌子，桌子上搁了个搪瓷茶盘，茶盘里摆着茶盒、茶杯、暖水瓶。小查走过去，给茶杯里倒上开水，又从茶盒里捏出茶叶，放进茶杯里，盖上盖儿，放在了首长面前，又以同样的方式给指导员也倒了一杯，放在了指导员的面前，而后坐下，看着指导员，看着首长。
首长微笑着，看了看小查，掀开茶杯盖儿，正要端起喝茶时，皱了一下眉，把杯盖儿重新盖上，问，怎么样，连队的情况还好吧？
首长的皱眉虽然不易察觉，但指导员还是看到了，赶紧说，好。首长想听汇报吗？说着，掀开自己面前的茶杯，见茶叶全都浮在水面上，便明白了首长欲喝又止并且皱眉的原因了，于是赶紧站起身来，说，首长，我再给您倒一杯吧。
首长端起茶杯晃了晃，把茶叶晃沉下去，说，别，倒掉就可惜了。
又说，好茶呀，晃一晃就沉下了。
返回连队时，小查说，那茶真香，我捏茶叶时，就闻着香，你们掀开茶杯盖儿的时候，闻着更香。
指导员笑了笑，说，好茶，香。
又说，正因为是好茶，香，人家首长才……
“才”啥呢？那时的小查，单纯得不但不知道为啥，更不知道就这么倒一杯茶，给自己倒掉了啥。只记住了茶香，记住了坐沙发。那是他第一次坐沙发，第一次见到茶、闻到茶香。
三年后，小查复员了，指导员也要转业了。他这才知道，新兵时指导员带他去见的那位首长，是下连队视察时看上了他，想把他调去当警卫员的，不料想自己笨绰绰的，被一杯茶给倒掉了。于是说，唉！太土包子了，连一杯也不会沏。
指导员说，都一样。我当新兵时，不认表，看着钟表不知道几点几分，也闹了笑话呢。咱们农村娃，不傻，是见识少。
又说，这往后咱都脱下军装了，你老家我知道，我老家你记住，到家后不管干啥工作，咱都常通封信、常打电话。
小查复员后给一家养猪厂养猪，养着养着也办了个猪厂，逐步有了些资金积累。小查想，猪是养人也是养，养猪养人一个理儿，都得吃的满意、喝的满意。就关了猪场，进城接了个酒店，并专门设了一间茶室，供自己与朋友喝茶品茶，其目的就是要品出，他第一次闻到且一直萦系在记忆里的的那种茶、那种茶香。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当年首长喝的那茶，竟是一种稍好点的茉莉花茶，比起他这里的红茶、绿茶、沱茶、普洱等，普通多了，更别说龙井、雀舌、大红袍等名茶了，于是立刻给指导员打电话，请他赶来叙旧、喝酒、品茶。
小查与指导员虽然离别多年，但相互间还是喊指导员、喊小查。两人喊着，就又说起了那次倒茶。小查说，那时真是老土，连杯茶都不会沏。不过那首长也很朴素的，喝的竟是二十多块钱一袋的茉莉花茶。
指导员说，是啊，那时的首长工资不高，又很清廉，的确很朴素的。
又说，也怪我没想起来，没给你说说沏茶。那时候，咱们这些农村娃，喝水要么使瓢要么拿碗，哪用过什么茶杯、喝过什么茶呀，能不出洋相嘛。
小查笑着说，是啊，指导员，咱不说那些了。来，咱喝酒、品茶。
【摘自2018年第3期《吃茶去》杂志；作者：高怀昌（河南新乡），系河南省作协会员，著有中篇小说集《钱二卖丁》、散文集《心里的梦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