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写梅花月,茶煎谷雨春”,我好茶,但鲜有名茶可品,仅限于家乡大山深处老茶树上所摘的野茶。“待到春风二三月,石炉敲火试新茶”,“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少了一份阳春白雪,多了一点下里巴人。至于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云南普洱茶,洞庭碧螺春却少有啜饮。
家在农村,出身农民,忙于农事,既无“琴兼茶具入船扉”之雅趣,又少“愿携茶具作清欢”之逸兴。饿了,“白菜青盐糁子饭”狼吞虎咽,盆光钵净;渴了,“瓦壶天水菊花茶”,酣畅淋漓,鲸吸牛饮。他年,恢复高考,上了师范;今朝,早生华发,退休赋闲。女婿的孝顺,常有茗品上供;学生的爱戴,也有好茶相送。老了老了渐渐地于阅读和品茶之间,也有了些许心得,原来这喝茶还能静心、静神,恬澹、清净,“心随流水去,身与风云闲”,“把茶冷眼看红尘,借茶静心度春秋”,不寻昨日的忧,不找今日的愁,在流年的茶盏里,尽享着醇郁和清香,“眼前流水自悠悠,歇卧偷闲恋绿畴”。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李白与侄儿中孚在南京栖霞寺不期而遇写下的这首“仙人掌茶诗”,据说是“名茶入诗”的最早诗篇,字里行间无不透出饮茶之妙境!茶之汤,或苦甜,或浓淡,色味交织中,亦可品出一种诗意人生。“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闲看庭前花落,静闻枝头鸟语;茶香与墨香齐名,诗韵焙玉芽氤氲。名利场中灯红酒绿、视为过眼云烟,心怀坦荡,顺而有持;神鹰背上秋风过、静若处子仁无忧,雅诗绝妙起拍案,香茗浅啜水一杯。用一杯浅淡的情怀,与蓝天白云作一次无语的对白,水也安谧,山也寂寞;用一支轻灵的曲子,于和风细雨中把时光寂寂摆渡,清欢独享,心也剔透。
一撮温柔的云尖,从泥土中酝酿而来,在一注滚烫开水的浇灌下舒卷得无尘无扰,淡香袅袅。水的温度主宰了叶的沉浮,有了沉浮,才能涤出茶的清香和雅醇。沸水浇注,高温冲击,茶叶上下翻滚,激出了春雨的柔、夏阳的烈、秋风的醇、冬霜的冷,千滋百味,茶水一魂。浮沉是一种积淀,一种经历过后的智慧,一种洗却铅华后的从容。历练春秋,风雨兼程:懵懂少年,如刚被开水冲击的茶叶,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杯底冲顶,东西隳突;华茂青年,似浸泡时短急于起身的茶叶,踌躇满志却不知高低,头重脚轻,左右碰壁;鼎盛中年,象一片吸足水份的茶叶,在沉浮中挣扎、在艰辛中撞荡,为的是积淀腹中的内存,搏取生存的底蕴;耄耋老年,犹释放完清香、叶落归底的茶叶,“红透夕阳,好趁馀辉停马足”,留下的是悠扬的回味、细细的咀嚼。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不经意间,此生已经与茶与诗结下不解之缘,最忙也会抽出时间沏壶好茶,袅袅的一杯香茗,悠悠的一卷诗书,细酌慢饮,虽身在闹市,亦有身临翠岭,眼观闲云的心境,渐次滤去杂念,折节读书,茶杯中流淌着时光的沉香,诗行里律动着时代的脉搏,莽尘世间的所有烦恼与困惑都在品啜、品读间烟消云散,月朗风清。望着眼前的茶,虽非酒,却也醉人,源远流长的国饮,更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符号,值得探究、追寻。在喧嚣的尘世里漫游,需要一本好书,一杯好茶来救赎,或许更需要几位共享的好友,邀三五知己,煮一壶真诚与感动,品一份美丽与洒脱,赏一首豪放与婉约,浅浅啜、深深谈,“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清言”,“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
一杯浅绿,一卷墨香,三五知己,“邂逅相逢,坐片刻不分你我;彳亍而来,品一盏漫话古今”,“舌底朝朝茶味,眼前处处诗题”,诗韵焙茶香,物我两相忘。淡淡一壶,幽香清醇;柔柔一缕,岁月安宁;原来茶如人生,水清味醇啊!
摘自2018年第2期《吃茶去》杂志;作者:樊荣华(江苏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