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坐在阳台上,目视远方,手握一杯茶。这是一杯泡久了的浓茶,入口充斥着苦涩,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个问号:谁言茶苦涩?
是苏东坡吗?居士文章名闻天下,理应是那个时代无上的骄傲,但实际上不但没能成为当时的宠儿,却二度受迫害,流放岭南吃荔枝,靠阳光止饿。即使身处地远天偏,那群政敌小人也不让他安静消停,按说居士的人生是充满了苦涩了。但翻开苏东坡近百篇关于茶的诗文,却是爱之极深。“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居士不言茶苦涩。
是曹雪芹吗?曹公因为家道衰落,饱尝人世间的辛酸,晚年移居北京西郊,生活更加潦倒,常“举家食粥酒常赊”,靠着卖画和亲友的接济过日子。据一些红学家考证,曹雪芹就是在这样极端困苦的条件下进行了“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红楼梦》创作,最终因贫病无医而“泪尽而逝”,一书只写出了半部。他的人生也应当是极苦难的,可在《红楼梦》中,六安茶、老君眉茶、“女儿茶”、龙井茶、枫露茶,款款名品亮相,好喝极了,还借刘姥姥之口说:“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曹雪芹也不言茶苦涩。
是白居易吗?此公天资聪颖,五、六岁的时候便能学着作诗,九岁已“谙识音韵”。十六岁时,他的诗才已被当时的大诗人顾况所欣赏。因家境贫困,直到二十七岁时才到长安应试。四十四岁被贬,到七十岁时,又任刑部尚书,可谓仕途迭宕,命运多舛。此公爱茶,一生不离左右,“穷通行止常相伴”,早上要喝一碗、中午要喝一碗,午睡完要喝一杯、晚上要喝一碗、吃完饭要喝上两碗,酒后更要喝一碗。被贬后更是自己种起茶来。如此看来,此公喝茶,定是苦涩相伴左右,“老来齿衰嫌桔酸,病来肺渴觉茶香”,到了晚年,他的感受却只是一杯茶香了……
横亘的是岁月的轮回,丰富的是我们的梦寐,伤痛的是我们的旅途。旅途,我们并不苦涩,因为我们还有清茶相伴。
不错,是清茶。清茶,天生就是苦涩缠身,却尽情释放。我们呱呱落地之后,美好总是前辈描绘的秀色,诱惑着我们前行的脚步。清茶,总是用丰厚的滋味浸润我们的脚步,苦涩的、清香的,都是人生的一个伴,一口清心剂。
爱茶之人,无论茶自何来?茶味多浓?味多丰富?渴求的就是那份清心。那份清明必是在滚滚红尘中蕴涵着的悠远,沉沉浮浮中自有一番精彩的述说。
南方的夏,夜风依然含着淡淡暑气,身体的汗微微渗出,杯中的茶味已经完全调适了味觉,似味又不是味,远方一串串车灯移动,电视上忽然飘出很美的女中音“……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那一瞬,鼻竟然酸了,眼也有点涩了。
难道是我在说茶之苦涩?回首往事,回忆过去的脚印,自怜是大抵的,因为外扬的冲劲,遭遇了风催雨残,因为专注于美好,失去过很多的理解,怨过天也恨过地,一度让青春无语。努力的积绽,每一节的顿挫,每一浪的起伏都在讲述精彩的故事,只要骨子里的坚韧依然,苦涩也是精彩的美化师。既然有所求,必须有所苦涩,要不何来那丝丝扣扣的纪念呢?
我也不言茶苦涩,因为我爱浓茶,唯有浓才让我感受到好,浓茶浓情,苦点算什么?涩点又如何?活着,就是一个历程,甜可以历,苦照样也得历,不然何来精彩?
孔子日:“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摘自2016年第6期《吃茶去》杂志;作者:谢忠荣(广东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