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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在画中,意蕴无穷(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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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在画中,意蕴无穷

——评叶梓先生《茶痕:一杯茶的前世今生》

 

茶,在中国诸多的传统文化表现形式中可以说是最具有典型性的一种文化符号,以茶为纽带,“琴棋书画诗酒茶”和谐地融为一体,被古人并称为人生七大雅事。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叶梓先生的新作《茶痕:一杯茶的前世今生》就是这样一本以中国古代茶画为着眼点,全面展现中国历代文人各种风雅生活的集子。在本书中,作者通过对这些出自历代名家之手的“茶画”的深刻关照,与创作者穿越时空进行“对话”,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丰富的传统文人生活的世界。

从最初发源于喜马拉雅山麓的一种山茶科(Camellia sinensis)野生植物到置于各色杯盏中静待人们品饮的茶汤,从古代中国解毒之“药物”到整个现代世界为之迷醉的饮品,从“自然之物”到“人造之物”,再到“文化之物”——茶的这一复杂角色演变过程是历代的茶人们智慧凝聚的结果,这其中既包括采茶人的艰辛劳作,制茶人为提高工艺的奇思妙想,更包括文人雅士们或储雪烹茶,或调琴品茗,或跋山涉水只为寻找一泓上好泉水的雅趣。而在物质文明几乎全盘洋化的现代社会,要想重温古人的这番诗情画意,除了需要一腔与古人遥相呼应的文人情怀,还要求作者具备极高的综合人文素养,这其中既包括茶叶知识(如历代制茶饮茶之法沿革、各朝盛行之茶器特征、历代茶叶论著与茶诗,对名泉和名茶的分布和了解等),也包括较高的书画艺术鉴赏能力以及阅读古文献的能力。简言之,对于引领现代读者穿越重重历史迷障领略此类“茶画”之美,一颗“赤子之心”与综合性的传统文化知识积累二者缺一不可。作者童年在西北天水的淳朴乡居生活以及后来多年从事茶文化写作的经历使得他恰好同时具备了这两个条件,从而有了展现于读者面前的这本《茶痕:一杯茶的前世今生》

“茶画”——即以茶事为题材或与茶有关之画,这是作者自己对于画的一种分类,并非艺术史学科的专业划分。按照不同的分类法,这些画实际上涉及山水画、高士图、侍女图、花鸟画、宫廷画、文人画、清供图,甚至是近代丰子恺的漫画。尽管这些画各具风格,采用了不同技法,但其内容都与茶有关,如采茶、饮茶、烹茶、点茶等人们熟知的古代茶事,或者只见山水之间隐隐绰绰的两三间茅舍,怀抱水瓮行色匆匆的隐者,又或者只是一段红烛,一树玉兰花与瓷瓶里旁逸斜出的一枝梅花,或月色下寂寥的一只茶壶几个茶杯。在本书中,作者不仅体现出较高的书画鉴赏能力,以茶为主线,用平实的语言介绍了历朝历代各大书画名家的绘画风格、技巧及其创作背景,使普通读者在阅读完此书之后也能对中国古代绘画艺术发展演变有大致了解。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还通过建立在文献阅读、各地博物馆藏品中的实物考证以及对“茶画”的解读之上的“三重证据法”,尽可能地为读者还原了传统中国关于茶的社会文化史,充分挖掘出了这些古画的历史文献学意义。

“以图证史”是现代史学研究中一个新的趋向,有学者曾言,“千言万语不及一张图。”图像所传递的信息,是文字无法取代的;反之,文字所表达的意思,有时也是图像所无法胜任的,所以图和文经常需要有机地结合起来,汉语中就有图书、图籍、图注这样的词汇。在本书中,作者以图像为主,辅以文献资料与器物考证,极为可信地还原了一些现代已经失传的“茶法”,例如宋代的“点茶”法在书中的多篇文章中都有所述及。众所周知,自宋以降,在宋徽宗赵佶的引领下,茶事进入了追求精致的鼎盛时代,饮茶之法由唐代的煎茶法逐渐演变为更为精致繁复的点茶法,然而具体是怎样的“点”法,文献记载却语焉不详,以至于在当代的各种“雅集”活动中,茶人们所还原的“点茶”之法都按照各自的理解有所差异。作者以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的刘松年的《撵茶图》为视觉证据,依次描述了画中所出现的茶帚、茶盏、汤瓶、风炉、茶釜、贮水瓮、茶筅、茶盏、盏托以及茶罗子、贮茶盒等宋代点茶器具,并将点碾茶、煮水及注汤等过程进行了动态的还原:“把磨好的茶用拂末收集,放置于桌上的分茶罐中,然后由另一人开始点茶,先从右手覆荷叶盖的大水瓶中,用水瓢取水入铁瓶,放在风炉上面煮水,煮至汤嫩水熟后倒于茶瓶,再从分茶罐中用则取出茶末,放入大汤中,加注嫩汤热水后,拿起茶筅,用力点拂,至水乳交融、白沫泛花时,复用茶杓分茶。”在《雅集》一文中,作者参照赵佶所著的《大观茶论》,在《文会图》的那张大案上找到了“瓶宜金银,小大之制,唯所裁给”、“勺之大小,当以可受一盏茶为量”、“盏色贵青黑”与“茶色尚白”等各种物证,生动地描述了从“云脚散”再到最后“咬盏”的宋代点茶之美。在《竹炉记》中,作者开篇即修正了“松风竹炉,提壶相呼”之语出自苏轼之讹传,显示了作者查阅文献的实证精神,而非只是人云亦云的附和,然后再从南宋杜耒的词到明清的画作,对“竹炉”的材质、外观、设计与使用之法进行了一番考证。此外,在对浩瀚的资料进行搜集整理的过程中,作者还发现了一些以前尚未引起茶学界重视的“遗珠”,比如吴门四大家之一的沈周著有茶论《会茶篇》及《书茶别论后》,但后人大多推崇其画,却忽视了其“茶论”。作者指出若能将二者结合起来,则更能理解在明代成化、弘治以后苏州地区经济繁荣、生活富足的社会背景下,文人热衷于会饮品茗、垂钓听泉、赏花观月的生活方式的变化,从画中窥见渗透到明代文人骨子里的风流蕴藉。

对于书中所选出来之历代茶画,作者不仅仅从文化史的角度对历代饮茶习俗进行了“解读”,同时在行文之中亦投射出一种深刻的时代“关照”精神。阅读此书时,我总能感受到不断交替出现两种对比强烈的意象:草木葱茏的江南与大漠黄沙的西北;物质匮乏的童年与生活富足的现在;越来越不堪拥挤的城市与回不去的故乡;拙朴的粗瓷大碗与精致的茶器……这与作者的成长经历有关,作者年少时是在甘肃天水的农村度过的,祖父在屋檐下煮罐罐茶的场景以及院落中开得极艳的牡丹成为了作者成年后不断追溯的一个永恒意向。尽管现在身居繁华的杭州,尽管这里产最名贵的西湖龙井,尽管现在喝到的茶比祖父所煮之茶价格不知贵了多少倍,尽管众人皆知“茶,南方之嘉木也”,然而作者声称“自己坚硬的心今生今世注定只属于沙枣花开放的茫茫沙漠。”作者感叹“现在的高官富商。他们买得了茶具,能买走一颗静心品茗的心么?”然而不止是富商们,当刘益谦捧着2.2亿元的明成化鸡缸杯饮茶的照片在网上曝光后立马引起轩然大波,人人都盯着那只世界上最贵的茶杯,谁还在乎茶是什么滋味?可见即便是普通人现在也庸庸碌碌中逐渐遗失了淡然品茗的“赤子之心”。那样的储雪烹茶,写经书换茶,为了一壶好茶可以翻山越岭去乞求一壶好水的风雅都已经湮没在了时光的洪流里了,那样的云淡风轻只属于工业社会之前的那个中国社会。其实,不管是茶的浓烈,还是茶的淡雅,不管是置于粗陶大碗还是金银茶器中,千百年以来茶一直都只是它原来的样子,荣辱不惊,静静等待它的有缘之人。

像作者一样,每个迷失于钢筋水泥之中的城市游子想必心中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而在寂静的夜里,在异国他乡阅读这样的文字,安静地翻阅这些关于茶的画,拙劣地模仿古人“卧游”之心境或许就是对自己心中那壶故乡“罐罐茶”的告慰吧。

        【摘自2016年第3期《吃茶去》杂志;作者:肖坤冰(四川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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