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大地,一马平川。
沿京珠高速由北而南,距石家庄市区约40公里处,“天下第一桥”的旅游标识赫然悬于路旁。
这里,就是我宽厚仁和的故土,让我时常魂牵梦绕的“天下赵州”。
儿时印象,故乡的天总是蓝蓝的。平阔原野,一年四季都演绎着五彩变幻的乡村交响。春天,当麦苗开始返青,一望无际的农田,满眼嫩绿。独自走在田埂上,心里会荡起童话般的诗意。到了夏秋,由绿而黄又由黄而绿的庄稼地,处处掩映着劳作者发自内心的欢畅。当冬季来临,沃土会袒露出宽广沉静的褐色胸膛。但很快,北方的雪又使它银妆素衣起来,溶入遥远凝重的回忆与思考之中。
大地周而复始的轮回,把沉聚了千年的幽情深深植进血脉,印在莘莘子民的心魂底处。`
注定的,这块土地上很早就走出了战国名将李牧、秦汉谋家李左车、东汉开国功臣耿纯、隋代“古文运动”先驱李谔、大唐诗人李颀、李嘉佑、书法大家李阳冰,以及唐代中期的十三位宰相。在他们身后,曾经是一串串耀眼的足迹和令世人仰止的目光。
然而如今,他们都早已化作了历史时光中一去不返的过客和教科书上几枚古老的铅字。惟有那彩虹般的桥,依然沟联着河的两岸,千百遍的寒暑更替使其不坠,让一方古郡名播四海、蜚声远扬;惟有那金瓦红墙、古柏苍苍的庙堂,诵声不绝、晨钟悠扬,永远昭示着芸芸众生内心的宁静与安然。
一、
赵县没有山,也不产石头,却盛产石桥。虽然有名的不过安济桥、永通桥两座,但其分量之重,足以称“盛”了。
安济桥即赵州桥,是若干年来带朋友去得最多的地方。它位于县城西南2.5公里处。古代赵县一直称州,因此,赵州桥的名声远大于安济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往来于洨河两岸的车马行人还能从石桥上自由穿行。后来,人们为了保护这祖先遗留下来的又永远不能再生的桥,在河的东面搭建了供人实用的铁桥,石桥从此被围在以它的名字命名的公园里,变成了仅能让游人参观瞻仰的“碑”。
走进通往桥畔宽敞笔直的大道,似能隐约听见不知什么地方飘来的小放牛的曲调:“赵州桥来什么人修?玉石栏杆什么人留?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轧了一道沟?……”
一曲动听的歌谣,一段古老的传说。
1933年,当沉睡的洨河迎来初春第一缕阳光而开始悄悄萌动的时候,历经1300多个暑去寒往的赵州桥,与现代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曾经有过一次不期的谋面,从那时起,“天下第一桥”的美誉才终于降临到这座沉寂了太久太久而不被人所知的石桥头上。于是,世人的目光便频繁的聚焦于这块土地,聚焦在隋代开皇至大业年间(公元595—605)那个忙碌的工地上。
28道拱券并列相倚,拱肩敞开,拱矢7.23米、弧跨37.02米、桥长64.4米、坡度6.5%……,站在桥上,闭上眼睛,我仿佛看见了一张标满密密麻麻数字的蓝图,一堆来自远山的巨石,在众多建桥师傅日夜不停“叮叮当当”的打造声中,变成了沟联洨河南北的一弯月芽。而描绘这美丽图画的竟是一位名无经传的普通
工匠。那时的李春也许不会想到,从他手下诞生的不仅一个敞肩拱桥的世界之最,更是对世界桥梁制造业产生重要影响的一种进步的工程精神,那是力与美的浑然契合。
早在新千年伊始的时候,我陪一位远道而来的画家朋友游桥,他抚摸着桥上早已发光发亮的望柱石栏,不幸诗兴欲发。过去,画家仅在小学课本上读到过赵州桥的故事,而一旦身临其境,难免感慨直至。我告诉画家,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墨客,已经把不尽的赞美之辞留在了桥畔,留在了桥岸摊点上出售的小册子里,“眼前有景道不得”呀。
我们随手拣起一本翻开,大声读了出来:“驾石飞梁尽一虹,苍龙惊蛰背磨空”;“水从碧玉环中过,人在苍龙背上行”;“历尽沧桑一千三百余载,李春的安济桥依然为中华民族文化大放光芒”(茅以升语)。
1991年,国际土木工程界最权威的学术机构把刻有土木工程里程碑标志的铜牌永久安于桥旁。走过1400年风霜雪雨,赵州安济桥与埃及金字塔、苏伊士运河、法国埃菲尔铁塔等重大历史遗迹一道,共享着人类的殊荣。
一道梦幻般的彩虹,
一座彩虹一样的桥。
二、
与“天下第一”的安济桥相比,横跨于赵县城内冶河之上的永通桥显然要秀气了许多,年龄也小了一百六十余岁。依辈份,两桥似应以祖孙相论了,但其相象程度却如兄如弟,如出一辙,以至让初次见到它的人都会误以为这就是赵州桥了。
据从附近出土的碑刻记载,永通桥始建于唐代永泰年间(公元765—766年),它的形态、构造明显承袭了安济桥,但也有比较明显的不同之处。它的大小拱之比要略大于安济桥。由于小拱被加大、抬高,大小五拱顶部基本持平,使桥面坡度大大降低,便利了交通,也节省了石料,减轻了自重,而且还有效的削弱了洪水对桥的冲击,加大了排洪能力。这是后人精于前人的处。
多数人到赵县看桥,往往是奔着安济桥而来的,却又往往先看永通桥,后看安济桥,因为游客的食宿大多都在城内,几乎与永通桥为邻了。
在很长时间里,永通桥是一座没有设围的桥,人们可以随意走近、观看、触摸它,这对桥的保护十分不利。从2005年起,县里有关管理部门已经在筹备建设永通桥公园了,这座与安济桥同时享有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待遇近半个世纪之久的古桥,也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因为永通桥与赵州桥的酷似,看永通桥,人们更侧重的是看桥上的饰纹。
永通桥上的石雕装饰比起安济桥来,应该说或各有千秋,或有过之无不及。在永通桥1200多年漫长的生命旅程里,从金到清,先后有过不下四、五次的大修,这使其呈现了不同历史阶段不同的艺术风格。它的主拱和四小拱的券脸石上均刻有高浮雕的吸水兽,以寄托石桥免遭水害的愿望;小拱吸水兽两侧还雕有游鱼,寓意连年有余;在两个小拱的撞券石上以高浮雕手法雕有河神头像,形象有长有幼,神态非常生动,表示尽职尽责守护石桥。在桥的其它部位分别雕塑的麒麟、飞马、飞天、金刚和太阳神等也都风格古朴形象逼真。难怪有人把永通桥、安济桥相提并论为“伯仲”、“奇胜”,此比一点不过。
虽是路之无奈,然却落得华彩。天下赵州,天降二桥,古郡富甲天下矣。
三、
“天下赵州”,是悬挂在赵县城内千年古刹柏林禅寺影壁上一块扁额的用语。那句“吃茶去”的禅门公案就出自这里。
我的家乡与柏林禅寺坐落在同一块土地上,相间距离不过十公里。但儿时我从未听说过有柏林禅寺的存在。这倒也不奇怪,因为那时正直“文革”,是大寺最寂寥的一段时光,千年古刹仅余几根残柏和一截孤塔,根本称不起是一家寺院。而像这样的残局似乎到处都有,不会有人把它当回事儿。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已经是不止一次的走进柏林禅寺那金瓦红墙的深院了,但每次都还是难免让我产生一些浮想。一千八百年的漫长时光,柏林禅寺的香火不知中断过多少回,但最终又都“春风吹又生”了。这片土地与佛之缘如此的根深蒂固,又是缘何呢?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公元二世纪末,中国社会走到了四百年融合和四百年分裂的交汇点上。之前,以儒学为主流的汉文化得到空前发展,成为中华文化渊源的中坚;之后,山河蒙难,争战不休,令几多志士仁人泪洒红尘。那诞于西域的佛陀,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步入了乱邦,来到了我的故乡,并且生存下来,并且发扬开来?
难道仅仅是战乱促使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弥补的功能使然?仅仅是因了芸芸众生企求内心平安和一代代的僧人追寻梦中永恒的欲望?
曾经向几位师傅有过请教,得到的回答竟同出一辙:“吃茶去!”
1988年,柏林禅寺在净慧老和尚的主持下,又重新恢复了佛事。2003年,新建落成的万佛楼举行隆重开光典礼。这座长70米,宽50米,高37米的楼宇,容万尊铜铸金佛于其内,聚两千五百僧众于一堂,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创当世之稀。从此,柏林禅寺门前天天游客如织,它俨然成为国内重要佛教圣地和旅游胜景。2006年,矗立寺院680年的柏林寺塔也于被列入国保级文物。
远方游客慕名而至,或为寻踪访遗,来探求古老悠久的禅茶之根,以平添文化之旅的几分雅趣;或为解大千世界名利之累,在与老僧盘经论道之余,偷得身心一时的悠闲。但无论人们怀揣怎样的心境,有着海纳百川胸襟的柏林禅寺,一律来者不拒,以诚以礼相待。有人选择在寺内小住几日,还可与众僧同燃一炉香火,共餐一锅斋饭,如此的体验终生都难以忘怀。
许久以来,柏林禅寺从未向游客收取过门票,游客的食宿费用也仅仅是很低廉的成本而已。不知这是否是在表达佛家净地远离铜臭之意。
【摘自2009年第3期《吃茶去》杂志;图/文作者:吕中璞(河北石家庄)】